当第一缕炊烟在村庄上空盛开,晚霞已然通红。静谧是流曳着的慢板,丝丝缕缕把这纯粹的人间烟火环抱。梦,就在一盘土坑上开始梳妆打扮。无论走出多远,离开多久,小村庄总是最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那天,流落在外的几个老乡聚会城里。酒店大堂的装潢流光溢彩,雅间温馨舒适,萨克斯管正把肯尼·基的《回家》演绎得千回百转。酒至酣处,有人三遍两遍地说他就愿意钻老家院里的黄瓜架,拧下一根黄瓜在手里一转,一手心的黄瓜刺和满口的黄瓜香,边说还边咂巴着嘴,好像那黄瓜的滋味一直在。有人说小时候爸爸常带他到潮白河里摸螺蛳,用嘴叼着个破脸盆,晒得后背爆皮,整个夏天都跟花斑豹似的。还有人说,当年姥爷带他去生产队的鸡房去看孵小鸡,进去什么都不用穿,还热得四蹄子喇喇汗……
那天最后上来的是一盘韭菜馅的馅饼。模样大体靠谱,但韭菜不是鲜嫩的头茬紫根韭菜——那些带了原野上晨露味道的韭菜啊!我开始想念奶奶,想念和奶奶一起在村里的生活。
奶奶当年就曾是灶台上的高手,尤其擅长烙馅饼。
香河肉饼声名远播,来香河不吃香河肉饼,就像到东北不吃猪肉粉条、到成都不吃火锅、到杭州不吃西湖醋鱼一样等于白来。细讲究起来,肉饼、馅饼、合子应该都属馅饼系列,只是菜馅和形状上的细微差别。我们这里日常所用,以半肉半菜或纯素菜居多,统称“馅合子”,简直是太家常不过的一种吃法。
小时候,常见奶奶和上半瓢面,剁上几刀白菜大葱,用屉布把菜水挤净,切几粒豆豉扔里。一块擀开的面片托起一捧菜馅儿在手里转呀转……我在灶下烧火,有一天突然起意,要替奶奶和面,奶奶勉强应允,在一边看着说:“还像那么回事。”小试身手即得到奶奶肯定,我很是飘飘然。等过几天,奶奶刚把面倒进盆里,我便信心满满伸手上前,说:“给我!”不想却被奶奶拦下了,她说:“不用,你的水化面不好使。”
我从小生活在她身边,看到的是她的乐善好施和开朗随和。因为爷爷的工作调动,他们搬过许多次家,可到哪里奶奶都如雨水落到河里。奶奶最常说的两个字是“知足”,她对生活知足,对家里老少知足,对命运知足。我曾跟奶奶探讨过,何以对烙馅合子这么有感觉?她说最中意里边的那个“合”字,她说“那个字也是做人的本钱”。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不会夸夸其谈,但是想得很开。
大道至简,在民间,“合子”也取意团圆、顺遂、和美之意。水和面、面和馅、饼和火也讲究个和顺,不然,美味何以产生?话如果再多一点,宽泛地理解“和顺”,应该不是一团和气,而是指遵从自然、顺应时势,与万事万物和谐共处。中医讲:“通则不痛”,通,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和顺。
所谓“政通人和”,是极富画面感的:田畴万顷,村庄错落,绿树掩映中有花鸟鱼虫、鸡鸣犬吠,有炊烟袅袅升起,那里才是我们可以寄存乡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