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再热,其实总共也就那么几天,不管你心里着不着急,凉凉的秋风总会如期而至。在夏秋相连的季节里,少不了蜀葵们特别的身影。
虽然盛花期已过,但它们中的多数依旧是直立、高大着,而且花朵和叶子都很恣意盎然的样子,白色、粉色、红色甚至紫色的花朵,或简洁的单瓣,或繁复的重瓣,花瓣上有醒目的线筋,微微透着光,花心里大颗的花药常引来无数蜂蝶追逐。无风的时候,蜀葵们灿烂地立在骄阳里,此时,夏天开过的部分,已经长出可爱的圆圆扁扁的种座儿,如同碧玉盘中的绿色璎珞,而盛开的部分大都集中到了枝条顶端,当有一些微风吹来的时候,它们就开始整株摇晃身体,掌叶婆娑着,似要拔地飞升。
兴许是性子安静的缘故,加之老辈人喜欢侍弄花草,自打懂事起,我就一直视大大小小、枝枝蔓蔓的植物们为自己的好朋友,它们虽不言不语——偶尔风吹到它们身上才有一些声响,存在感却是那么强烈,我对它们很着迷,带着些许敬畏的那种着迷,以至于那些植物小伙伴日日夜夜长在我的心里、脑海里,它们给我安慰、给我力量,让我能在少年时代,不觉得孤单,成人以后,未染浮躁之气。
年纪稍长的时候,因为得了父亲关于绘画的天赋,就开始给植物小伙伴们造像:家中院子里的芍药、无花果、木槿、茑萝、月季、射干、菖蒲、紫茉莉、枸杞、蜡梅、银杏,都曾是我忠实的模特儿。那时候心里面就想:这辈子要画好多好多植物,画它们的春夏秋冬,画它们的枯荣成败,画它们的喜怒哀乐,然后,跟大家分享,让大家都像爱自己一样去爱那些植物。这其中,就有蜀葵特别的身影。
《蜀葵咏》曰“绿衣宛地红倡倡,熏风似舞诸女郎”,道出这蜀葵何等堪入画:既有姿容,又兼笑靥。蜀葵,据说是川地多见乃名之,可老家人却并不这样唤它,而是名其曰:“咣咣燕”或者“燕子花”,小的时候也曾问过大人“燕子花”和燕子到底有何关联,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后来长大以后明白,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和所以然。
蜀葵好像从未离开我的视线:小时候的邻居门前、上学路边、校园花坛里,现在的小区空地里、单位绿化带里和上下班的马路边,随意去一个什么地方,它都不会“爽约”。它的身影也曾出现在今日美术馆,母校老院长常沙娜先生《花开敦煌》的个展上,那是先生1985年的一件粉蜡笔画《蜀葵》,虽是近30年前画的,但未见沧桑,却有一种恬然恒定的高雅、静穆气质,颇似已过耄耋之年的常先生。
蜀葵的姿容与笑靥,每每强化着内心为其写真的念想。而关于蜀葵的写真之作,内心喷薄、一气呵成之前也是颇有一些思考的:在整体审美和构图上保持传统国画的精神气质,在具体笔触和技法上,并不局限于传统国画的程式化,而是运用更自由的笔触,注重在精神层面为其写真。借用传统国画兼工带写的视觉效果和没骨的方法,分别选取、“臆造”各色蜀葵和黄秋葵的局部一枝,各自成画,采用“出血”的统一屏风式四联竖构图,以小见大。将硬卡纸的本色作为背景色,塑造花瓣的时候刻意纯用单色,以色带形,突出蜀葵和秋葵色彩鲜亮的特点,一遍过后不再赘笔,尤其是《白蜀葵》和《紫蜀葵》,刻意在落笔时自然保留局部的底子,零星露出纸的本色,印象中《石涛话语录》里曾谈及这种处理方法的妙处,因此这不是我的“发明创作”,确切说是对苦瓜和尚的致敬。
心里还盘算过要画一个蜀葵图样的扇面,赠予某位有缘佳人,自是一桩美事,独这佳人一定不要有晴雯那爱撕扇的嗜好。就要上海博物馆藏宋人工笔小品《蜀葵图》那样的风格,但是要选折扇绘之,而不是团扇,而且须是送给那有风度韵致的红颜。
秋葵,与蜀葵状貌相似,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蜀葵,但是因为都是锦葵科的缘故,它黄色的花朵与单瓣的蜀葵很是相像,但果荚却是完全不同,和蜀葵种座儿是大拇指指纹般大小的扁圆形不同,秋葵的果荚是长长的尾端尖细,如羊角形状,有些像美人椒。它不独看着有趣,食之更是一种享受,秋葵的种子嫩荚爽脆嫩滑,绝对是人类驯服培育的超级菜。在去年风靡一时的当代日本花道第一人川濑敏郎的《一日一花》一书中,秋葵与配花红色蔷薇一起作为2月5日的莳花,而主花恰是一枝已成熟风干、经冬未凋的秋葵果荚,花语是“令人浮想联翩到中世纪之美”。
很多时候,因为时空的隔阂,团圆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所以对于花草的惦念与描摹,实是源于乡愁,源于一些心头不可名状的氤氲的情愫,似是只有那些洁净或艳丽的如笑靥般半透明的花瓣,细碎或大片的枝叶,轻柔或坚毅的枝条,才能将那别样离愁不疾不徐间,从眉头、心间轻轻卸下……化作一只五彩的鸟儿,飞往彼岸,回到原乡,化作一棵蜀葵,长在那叫作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