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舟

    终于见到了您

 

    我的恩人

 

    终于登上了这条船

 

    这条资江上的生命之舟

 

    ——节选自万景荣写给段意花的诗《生命之舟》

 

    一艘趸船，停泊在湖南省益阳市资江岸边。益阳水文站水文测验趸船50岁的值守员段意花已经在这趸船上待了16个春秋。16年来，她和丈夫已经从江里救出了50余人。

 

    记者前不久在趸船上采访段意花这位第5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时，巧遇益阳一中高二学生万景荣和她的外婆。

 

    14年前，万景荣不小心掉进江里，被段意花救了起来。16岁的万景荣献给段意花一束鲜花，和一首自己创作的诗——《生命之舟》：

 

    当我还是一颗嫩芽/当我命悬一线/是你，伸出温暖的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今天，我长大了/即将开始新的征程/终于见到了您/我的恩人/终于登上了这条船/这条资江上的生命之舟。

 

“要是见死都不救，那还算是好人吗”

 

    万景荣的外婆黄小平告诉记者：“我孙女两岁那年，跟着小狗跑出去玩就不见了。我们到处找，我急得在家里拜菩萨。又去资江一桥找，看到段意花牵着景荣，才知道景荣掉河里被她救了。”

 

    出事的那天中午，段意花看到小女孩独自在河边洗手。大船驶过，涌浪冲垮了沙土，小女孩跟着掉进河里。段意花飞快跑来，跳进河里捞起女孩抱上趸船，帮孩子把呛下的水吐出来，脱下湿衣裳，洗后用电吹风吹干。小女孩只是哭，说不清楚家在哪里。段意花带着小女孩去街上找，在桥头遇到了孩子的外婆……

 

    段意花第一次救人是在1996年。她驾着小船航行在资江安化段，发现一艘船翻沉，有老人、小孩在水里挣扎。段意花毫不迟疑加入救援。她的船一共救起5个人。

    段意花——

    我能体会落水的恐惧。5岁那年，我不小心掉到河里。我手脚使劲扑腾、挣扎，眼里只有一片蓝天在晃。幸亏爸爸从舱里跑了出来。关键的时刻，没人拉你一把，就永远看不到蓝蓝的天了。

 

    我爸妈放木排，跑运输，打鱼。爸爸经常免费送人渡河，义务维修通往码头的路。妈妈经常喊困难的人到家里吃饭，送盐送米送衣服。

 

    爸爸得病去世了，妈妈一人把6个女儿拉扯大，我是最小的，她老担心我救人出事。我对妈妈说：“从小，你就希望我做好人。要是见死都不救，那还算是好人吗？”

 

“我把他们从水里捞起来，还要告诉他们，生命只有一次”

 

    “无论说什么都表达不了我的感激，没有段大姐，就没有我今天的幸福。”益阳市的成老师告诉记者。

 

    几年前，因身体不好，成老师怕连累家人，跳河自杀，是段意花把她救起来的。听了段意花的劝说，成老师回家后心态好转，身体好转。后来，女儿还考上大学读了研究生。现在的成老师正在帮女儿带孩子，她说：“现在是越活越有味道了。”

    段意花有些郁闷，她救起的许多人，是因为想不开而投河的。

    10年前的一天清晨，段意花的丈夫李国庆发现江边有个20来岁短头发的姑娘神态举止异常，突然跳进江里。李国庆跳下水把她救上来送到趸船上。段意花为她洗澡换衣，打擂茶，切西瓜，给她做饭吃。姑娘不说话，只是哭。段意花就让姑娘睡在船上，安慰她，守着她。夜里12点，姑娘睡着了，段意花熬不住了，悄悄找根绳子，一头系着姑娘左手，一头系着自己右手，早上醒来再偷偷解开。直到第二天晚上，姑娘的心才打开：22岁，家在农村，有个弟弟，妈妈重男轻女，脾气不好，稍不顺心就打她。从广州打工高高兴兴回来，结果又挨妈妈的打骂，觉得失去亲情，活着没意思，就跳了河。段意花耐心开导，通过姑娘的同学联系上了她弟弟。第三天上午10点，弟弟赶来把姐姐领回家。姑娘不肯说名字，只说是益阳市资阳区人。

    段意花——

    轻生的人都很可怜，我不仅要把他们从水里捞起来，还要告诉他们，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不能光说大道理，要举例子给他们听。

    那天夜里，听到有人喊救命，看到河中间有个人顺着水漂，是个女的。我叫醒儿子，一起把那女人救上来。让她换上我的衣服。她说自己在厂里做事，老公在外面赌博。她劝老公，老公不收手，还找她要钱，不给就打。实在受不了就跳了河，跳到水里想起孩子只有3岁，就喊了救命。我说幸好醒悟得及时。过了两天，她老公带着孩子来，扑通一声跪在船上，保证再也不赌。他还给我100元钱感谢。我接过钱，把钱塞到他孩子兜里。告诉他，真的不能赌了，看在老婆份上，看在3岁孩子的份上。

    活着就有希望。我老公学了摄像，业余帮别人拍婚礼视频。有一次拍完视频提一篮子鸡蛋回来，他说，这鸡蛋是我们10年前救起来的那个短发姑娘给的。好巧，婚礼的新郎官是姑娘的弟弟。婚礼上，有个妇女总盯着他看。喝喜酒时，姑娘坐过来问：“你是不是住在益阳那个趸船上的啊？”我老公说是。她立马说：“恩人呐，原来真是你。”现在，她已经结婚生子，跟妈妈的关系也改善了，过得很开心。她送了一篮子自己家母鸡下的蛋请我们吃。听了鸡蛋的来历，我说，老公，赶紧煮蛋。那天的喜蛋，是天底下最香的鸡蛋。

“连‘英雄狗’都晓得救人，何况是人呢”

    趸船上有两条狗，大的叫“旺旺”，夜里帮忙守船；小的叫“毛毛”，是段意花捡来的流浪狗。

    中午和黄昏，小孩爱在水边嬉戏，在江中游泳。段意花怕吓着孩子，白天把大狗锁起来。

    孩子多的时候，段意花宁愿什么事都不干，就在烈日下守着，还要不时清点人头。她成了义务安全员。

    2007年暑假，十几个学生在没有家长和老师看护下擅自下河游泳，段意花夫妇多番劝告无效。李国庆拍了视频送到电视台，提醒学生不要擅自下河游泳。结果，晚上“砰砰砰”，鸡蛋大的石头往船上砸，石棉瓦砸烂了，连饭碗也砸烂了几个。原来，有的学生受了老师批评，家长打骂，跑来报复。

    即使心里委屈，段意花夫妇也没有停止劝阻和守护。趸船上下几百米，十几年没发生学生溺亡的悲剧。

    2014年，参加益阳市中考的学生们打开语文试卷，有道阅读题：“段意花是益阳水文局的临时工，丈夫李国庆在益阳水文站工作。他们在一条趸船上住了15年，经常勇赴江流，拯救了一个又一个溺水的生命……”

    题目问：“近年来出现了某些扶人者被敲诈的事件，致使一些人不敢去救人，你对此有什么建议？请结合段意花的事迹谈谈。”

    益阳市金银山学校校长卜跃辉说：“在社会上，尤其在青少年中很需要正能量，用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去考学生，很有现实意义。”

    万景荣说：“不能因为发生个别讹人现象，我们就不敢去救人。救人伟大，救人光荣。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会向段阿姨学习。”

    2012年的一天，有对夫妻在汽车上吵架，坐在后排的妻子打开车门冲出来，从益阳大桥跳了下去。她掉在河里之后就喊救命，段意花划着小船去救她。落水者被救起来，反而埋怨段意花划得不够快，让她差点淹死。段意花以笑作答。

    段意花——

    看到我救人遭埋怨，劝人不下河还被丢石头，儿子生气，替我感到委屈。我跟儿子讲，看到人快淹死了，什么都不用想，只有救！你要向安益学习。

    安益不是人，是狗。我花100元从安化买来的，取名“安益”。早些年老公在安化、沅江等地工作，到了晚上就是我跟儿子住船上，需要狗来壮胆。

    有天晚上我在舱里睡觉，听见安益叫，我没理，它用爪子抓门，我这才起床打手电筒出来看，有个黑影从我们的冲锋舟上溜到另一条船上跑了。冲锋舟的绳子已经被砍断，是来偷船的。我摸着安益的头说：“安益，今天要不是你，公家的冲锋舟被偷走，我就失职了。你是一条英雄狗。”我切了肉，煮给它吃。

    它第一次帮我救人是2003年下半年的一天晚上。听到了它不同寻常的叫声，还来挠门，我以为是船漏水，结果不是。安益对着河里一个方向叫，我顺着狗叫的方向用手电筒一照，船边有长头发飘来飘去。我抓住头发，费了好大劲拉上个人来，是个30多岁女的。4个男的赶来把她抬走。我跟在后面上码头，看到把她抬到一辆车里，我就放心了。

    安益每次报信让我救了人，我都要颁奖。买蛋糕，我自己舍不得吃，作为它的奖品。

    每天下午，我会让安益上岸去玩儿一阵子，但是2009年一个下午，它没有再回到船上来。

    我哭了3天，没事就拿着安益的照片问有没有人看到。找了一个月，有人说来了一伙偷狗的坏人，用麻醉枪打晕后，偷走了。可怜我的安益就这样失踪了。现在我又养了两只狗。

    安益帮我一起救了大概20个人。那道考学生的题，我觉得很容易答啊，救人有什么不敢的，连“英雄狗”都晓得救人，何况是人呢？

“我舍不得这条船，舍不得这条河”

    段意花怀抱鲜花，仔细端详写着诗的贺卡：“字好漂亮。”

    段意花救人不求回报，多次谢绝别人的酬金。而这一次的小礼物让她很开心。

    其实，段意花家很缺钱。

    段意花工资低，1999年150元一月，5年后是280元，8年后涨到380元，今年涨到了900元。16年来，段意花平均月工资只有300元。

    1991年，5岁的儿子李健意外受伤，玻璃划破左眼。镇卫生院没治好，到大医院，告知要动手术摘除左眼，否则两只眼睛都保不住。手术后，家里欠下1万多元债。为了还债，李国庆贷款买了翻斗车跑运输。结果包工头跑了，李国庆卖了车子，交了拖欠的汽油费和管理费，亏损6万多元。熬了17年，夫妻俩才把债还清。

    段意花省吃俭用，多年没买过新衣服。

    2014年，段意花荣获湖南省见义勇为奖，领到3万元奖金。一个亲戚的孩子患白血病，段意花把3万元全捐了出去。

    记者采访时，段意花家唯一的银行卡里只有存款2634元。

    段意花不是没机会增加收入。有人请她去当保姆，月工资2000元，她离不开船。7年前，一个单位请她去守船，月工资1800元，她不肯。

    益阳市水文局汪翔局长赞扬段意花：“段意花守船尽心尽责，每天搞3次卫生，船上一尘不染。她还帮丈夫开船、测量水文数据。去年7月16日晚上10点多，资江水位暴涨。水文工作人员坚守岗位监控水文数据，每隔五分钟就要上报一次。段意花发现趸船缆绳断了，不及时采取措施，趸船就会失去控制顺水漂流走，撞到别的船，或者桥墩，那就危险了。段意花一边喊人，一边以最快速度投入抢险。段意花不慎掉进洪水中，把我们担心死了。幸亏她水性好，在大家努力下，人和船都有惊无险。这样的战士，是水文事业的宝贵财富。”

    段意花——

    我对这船有感情，对水文有感情。

    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单位看得起我，给我这份工作，我很感激。水文站经费紧张，我的报酬能生活就可以了。我的任务就是看船，看船上的贵重仪器。防汛、抗旱、沿河工程建设都需要准确的水文资料。我们好比是水上的哨兵，岗位平凡，但是重要。

    我更爱这船上的人。今年是我跟老公结婚30周年。我俩第一次见面是秋天，他穿着单位发的工作棉服。他妈妈去世早，没人照顾他。我赶紧上街买毛线，花一个星期织了件毛衣。他在安化县烟溪镇的一个孤岛做水文工作。一个岛，一个人。后来一对80岁的夫妻在水文站旁边搭了间茅草屋，做了他的邻居。我坐船去岛上，艄公和邻居告诉我，这小伙子心好。孤岛对岸住了十几户人家，他经常上门帮人免费剪头发、修家电。他自己改装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天背着邻居老人来自己房里看电视。

    我只有初中文化，老公是我师傅，教会我开车、驾船，还有摄影。我1999年开始守趸船，2001年老公调到沅江，2005年调桃江，2013年调回益阳，我们长期两地分居，在一起的时间宝贵。现在老公回趸船上工作了，天天可以在一起。我舍不得这条船，舍不得这条河。

    我从小在资江上长大，捞鱼，游泳，看水鸟，水上生活很有味儿。

    只要勤劳，没什么风浪闯不过去；只要愉快，没什么苦不能够忍受。

    什么东西也没有生命宝贵。我们活，不能只为了自己，还要为家人，还要为社会。

    景荣的诗写得真好，说我的趸船是“生命之舟”，我就喜欢这“生命之舟”。

    （本报记者 唐湘岳 本报通讯员 梁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