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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9月18日 星期五

    给古往今来一块界碑

    作者:韩小蕙 《光明日报》( 2015年09月18日 14版)
    《重点部落》(雾社事件博物馆)

     

        2500年前,一位叫菲狄亚斯的男人,面对着一堆白润如玉、光洁如乳的石头,一分分,一日日,一年年,手不停挥,顽韧地凿啊、钻啊、敲啊……古希腊半岛上空的罡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和发红的眼睛,历史的长河在他脚下湍湍流淌。那朵激情绽放的叫作“雕塑”的红玫瑰是他生命的心跳。他为天空大地奉献出了不可思议的帕特农神庙大型雕塑群,为渺小如蚁的人类留下了伟大的艺术坐标。

     

        2500年后,又有一位叫徐谷青的男人,面对着一丛又一丛虬乱如麻、鬼魅如妖的枯树根,一丝丝,一线线,一点点,执着地削啊、刻啊、雕啊……大团灰白色浓雾将他清瘦的身躯包围得看也看不见,时间的走兽在他额头上不停顿吟唱。那颗碧绿的叫作“根雕”的菩提籽,终于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他在中国开化县古田山里,为古往今来建造了一座根宫佛国。从此,一向依赖于神灵主宰的根雕艺术,竖起了一块由人类主持工作的划时代的界碑。

     

     

        可以说帕特农神庙的雕塑全部是天神意识的修为,菲狄亚斯大师不仅是神的谦卑的奴仆,也是基督耶稣的程序员。海阔天空,任凭五色皮肤谁个种族,只要面对着那些远高于人类审美维度的雕像,没有不目眩神迷、热血贲张的。美若天仙的头颅、发髻,丰腴滑润的四肢、胴体,英武的男服、配饰,音乐般流淌的女人衣裙、皱褶……是天国对人间葱茏大地的补充,也是大神们对人类这个特殊物种的理想的塑造。那时,雅典上空流云飞霞,阳光锦绣,在神目睽睽之中,菲狄亚斯大师高举着疲惫的一脸微笑,带领他的团队攀上了人类艺术的顶峰。古希腊艺术的宁静高贵,肃穆温雅,在“神明的静穆”中表现出的尊严、自信和力量,永远是雕塑王冠上那一颗最璀璨的宝石。

     

        徐谷青的根宫佛国血统纯正,法相庄严:循着五百罗汉的导引逐渐攀上山顶。进得山门之后,踏入弥勒佛与四大天王坐镇的未来佛殿。最后来到大雄宝殿,仰头参见高天之上的释迦牟尼佛。被人称为“根疯”的徐大师,可以在艺术创作面前电闪雷鸣,但对佛界天条却是春风中的小雨滴,化尽自己也要完善佛门所有的戒规。我这一辈子也算跑了不少地方,进过数百座佛寺,敬过虔诚的高香,如是我闻,阿弥陀佛!然而,此番如不是亲眼所见,绝不相信仅仅凭借着一群已经了无生命的枯树根,就能雕造出分毫不差的仙界佛国。

     

        是的,完完全全对:释迦牟尼佛高9.29米,重达40余吨,一双神眼严肃下视着,洞穿一切人和人间的一切;大肚弥勒未来佛身宽体胖,大耳垂肩,笑看人间冷与暖;普贤菩萨重达7吨,执荷花骑白象,来到世间行大力;观音菩萨高9.2米,重18吨,以屏风状荔枝根幻化为千手千眼,造型奇美,状似天成;最威武雄壮的队伍还属长达680米的五百罗汉群像,一个个真人大小,形态、表情千变万化,哪一尊单拉出来都是非凡的盖世英雄,而以“群”的方式麇集又向来是中华民族的一种常态,人多势壮么……高大、宏大、巨大、重大、伟大所表达的大体量,是中华文化中的一个常见表情,徐谷青用根雕建成的根宫大佛国,堪可媲美海内外任何一座著名佛寺,亦使根雕这种被很多人看成是雕虫小技的艺术,攀上了雕塑艺术的珠穆朗玛。

     

        由于徐谷青大师的作品,界内甚至有了“世界根雕看中国,中国根雕在开化”一说。

     

     

        可惜我至今还无缘去雅典卫城看看帕特农神庙。虽然只剩下残垣断壁,但菲狄亚斯大师的作品哪怕只剩下一块残袂,半枚花叶,都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圣物;即使那些美得让人想哭的乳白色大理石已经大面积染上了乌蒙蒙的一层层黑纹,也泯灭不了人类顶礼膜拜的虔诚。艺术美,乃是天地之间的极致,凡创造了大美的艺术家,永垂史册,永远与天地同在。

     

        非常幸运的是我来到了开化,看到了根宫佛国。前面说到古希腊雕塑是神的存在,现在我想说徐谷青的这些根雕珍品,闪耀着人神共在的光芒。而且,人是走在了神的前面。

     

        那些生长了数百年上千年的大树,可不是每一株都已成精?它们凶悍的枝叶在地面上天马行空,狂放的根系更在地底下金戈铁马,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这是神的任性,也是神性的启蒙。只有真正的大艺术家才能破译天机,走过乌云密布的旷野,趟过鳄鱼成群的河流,穿过苍莽不毛的沙漠,越过狼牙耸立的裂谷,伤痕累累地攀登上艺术的天梯。九九八十一难,每一步都处在虎扑熊袭的危险中,手下稍有不慎,顷刻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艺术无止境,每一个真正肯搭上性命的艺术家,都是永远的西西弗斯。

     

        古今中外搭上了性命的艺术家不算太少。搭上了青春、才华、热血、婚姻、家庭的艺术家,更何止千千万万?然而,能够抵达艺术天庭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是因为维纳斯的美貌举世无双,她的严苛和挑剔也是独一无二的,她点化你,可不是要你只做个描红模子的蠢蛋,这位艺术女神所期待的,是人类自身的智慧和创造。

     

        我曾在五百罗汉长长的队列中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笑脸,当时我很疑惑:若脱去袈裟,他不就是昨天在大田里见到的那位老伯吗?我还看到一尊盘着许多发髻、凸额头、豹子眼、厚厚翘嘴唇的壮年罗汉,那分明是一位来自美洲的国际友人啊。

     

        徐谷青的根艺注重人工(人力)与自然(神力)的融合,追求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的理念。借助神力,构思独我,展现人生百态,回归自然山水。写实而形神,言情而达意,大气而奇巧,粗犷而细腻,构建出一个“天人合一”的艺术大境。

     

        开化县地处杨子准地台东南部,地层主要发育于元古界和古生界。不消说,古田山的年龄比开化县所有人都大,也比全中国和全世界所有人的寿命都长。青山长在,请古田试目:《世界文化新遗产》名册中,何时能镌刻上徐谷青和他的根宫佛国?

     

     

        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具有无与伦比的人文美和自然美。人文美的高度来自它的首府著名的佛罗伦萨,因其丰富的艺术遗产和极高的文化影响力,被视为欧洲文艺复兴的发源地;自然美的胜景是被称作“华丽之都”的卡拉拉市,有着连绵的白色群山,那并非积雪的抒情,而是大理石的灿烂的表达。卡拉拉大理石以其奶油白色和润泽细腻闻名于世,诸如罗马万神殿、米开朗基罗大卫像、锡耶纳大教堂、爱德华七世英王纪念碑,以及阿布扎比的谢赫扎耶德大清真寺等等,全世界许多著名建筑和雕塑均出自它长达数千年的馈赠。由于意大利人优质的品性,卡拉拉群山胜利地阻遏住蛇蝎们的掠夺性开采,今天仍傲然地挺立着大山的胸膛。

     

        可是,它到底也是淌着血的受难者呵。更何况,我已找不到帕特农神庙和古希腊雕塑的大理石源头。上穷碧落下黄泉,难道,它已被贪婪的人类祸害得连残渣也不剩了?

     

        不错,菲狄亚斯大师的作品乃人世间的绝美;但若以浩浩天星,无垠大地和奔腾江河的大宇宙观视之,自然界审美的高大上品位,哪里是我们人类能够企及的!

     

        在徐谷青的胸腔里始终鸣响着一阙《大自然之歌》。有这样一个好故事:新千年初曙广州新白云机场动工,迎头就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题:挖出了太多太多的荔枝树根,年纪大的有上百岁,个头壮的有房屋大,纵然一把火烧成灰,也是一项耗时费力又污染环境的坏工程,谁也不肯接手。徐谷青听说了,急三火四地赶了去,以极低价格把那些“废物”拉回到开化。

     

        布谷一声声,梅花一朵朵,15年的春风化春雨,枯木终于发了芽,幻化成为今天这680米长的五百罗汉大队列!

     

        废物变成了珍宝,这一天,徐谷青只身跃上古田山顶,在心里大喊了一声:“我踏实了!”其实,大自然对人类充满了慈爱,早就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任我腾挪。关键是看我们这些子孙是否也有着爱心和悟性,珍重身边的一切缘!

     

     

        徐谷青的名气越来越响亮了。他的“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不是自封的,也不是崇拜他的人众叫响的,而是浙江省有关官方机构经过严格业务审核、层层专家投票正式授予的——对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民间艺术家来说,更是“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的千难万险。他还有一个更具含金量的头衔“一级民间工艺美术家”,这回的册封单位权威到了家,是顶天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荣誉越多,徐谷青做人越低调,做事越高格。他又开始了“中华文化五千年”的更庞大宏阔的新一轮工程。同时兼做建筑、园林、景观,必须要给根雕作品配上最生态最美丽的造化空间。还要做管理,带领各种奇人怪才组成的团队。还得做企业家,把握商海动向将事业发展得兴旺发达。还得去扩大融资,他的根雕珍品都不卖,但他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好在徐谷青大师还年轻,刚登上知天命的阶梯,浑身力气与半生的经验浓缩在他那双专注的眼睛中。这个男人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我是社会的,不是我的。”

     

        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去拜谒钱江源头。钱塘江为中国南方水系中一条重要的大河,南源于开化县马金溪,在衢州境内叫衢江;流经富阳段称富春江;下游到杭州湾汇入东海,名钱塘江,每年八月十五著名的钱江潮胜景,即暴发于杭州六合塔脚下。

     

        很难想象这样一条粗壮的大江,其源头竟是古田山上数条纤细的小溪!它们从古老的山石罅隙中,从幽绿的青苔头顶上,从安谧静好的小草脚趾间汩汩涌出,“啦啦啦”地低吟浅唱着,飞身大大小小的白练,定格出千秋万代的雄姿。

     

        谁持白练当空舞?

     

        (作者为本报领衔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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