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个水乡。那条蜿蜒流淌的蓟运河像条碧绿的长绸带子,拴着河两岸的村村镇镇,给故乡带来繁荣和生机。没有公路的年代,天津洋货、唐山杂货,都是用船运到乡下,乡下的农副产品也用船运到天津、唐山。蓟运河是故乡的母亲河。
小时候在河边玩耍,看行进的运输船队,萌生的第一个愿望便是跟船逛逛天津、唐山,看看这世界到底有多大。蓟运河上忽明忽灭的点点渔火,是我见到的第一幅画;艄公行船时回荡在河面上的敞亮的吆喝声,是我听到的第一首歌曲。有流水有行船有渔火有歌声,还有蓝天白云碧绿的芦苇,在北方去哪里找这样美丽的风景呵!而我的童年就是在如诗如画的故乡度过的。
然而,比风景更令我痴迷的,是蓟运河畔的芦苇荡。
蓟运河畔的芦苇茁壮茂密,扎进去半天走不出来,大人们芦苇的呼喊都听不见。有一次母亲为找我,等到夕阳西下,见我从芦苇荡钻出,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在芦苇荡里可掏鸟窝,吹苇哨,放苇船,样样都让人开心。然而,最有意思的莫过于跟那些鸟儿嬉闹。鸟儿会说话会唱歌会跳舞,是孩子们天然的伙伴。芦苇荡栖息着一种鸟儿,它们个头长相有点儿像麻雀,但是比麻雀漂亮精神,有股天生水灵灵的劲儿,就是叫不出名字。这些鸟儿有时被惊扰,扑棱棱地从芦苇荡里飞起,鸣叫着在低空盘旋一阵儿,又迅速扎入芦苇荡,颇像万支响箭齐射齐落,声势浩大,景象壮丽。
我们这些淘气孩子,经常仨一群俩一伙,钻进茂密的芦苇荡寻找鸟儿搭建的窝,掏鸟蛋,抓雏鸟,听鸟鸣。鸟儿衔草搭成的窝里,倘若只有几颗鸟蛋,或者有几只雏鸟,我们会立刻高兴地喊叫起来,掏出来轻轻用双手捧走,且得玩会儿哪,直到玩腻玩烦了,才小心翼翼地送回来,从不伤害它们。如果只是个空空的草窝,立刻小脸一翻。窝里有无鸟蛋或雏鸟,孩子们本不该太在意,只是想寻得一时乐趣,或者耍耍孩子威风,用大人的话说:没常性,说翻脸就翻脸。
芦苇荡的景色,四季都不同,最美最好玩的当属夏天和秋天。夏天翠绿一片,在温煦阳光的照耀下,到处闪着青色的细碎光点,让人眼花缭乱,产生种种奇特联想。微风吹来芦苇摇动,发出瑟瑟音响,好似悄声细语的说话声,芦苇荡越发显得神秘。秋天芦苇扬花,走近枯败的芦苇,会被苇花沾得白绒绒的,赶都赶不走,扑也扑不掉,弄得你又急又气,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之中又感到快活。苇花洁白轻柔犹如棉絮,我们用白苇花做眉毛胡须,装长辈互相调侃占便宜,好像成了至尊长者。我们完全不谙老年人的艰辛,不然哪里会慷慨地用少小换老年。
在芦苇荡玩耍,最有创意的还是放苇船。蓟运河畔的芦苇叶子又长又宽,最宽的有一寸多,乡亲们常用它来包粽子,拿到集市上去卖,不一会儿就被买光,买主就是图这叶子宽厚,包出的粽子个儿大新鲜。孩子们喜欢苇叶,采几抱放在河岸,折叠成各式各样的小船,轻轻漂到河里,顺着水流悠悠远去。有时给苇船做上记号,几个人同时摆放河中,比谁的船跑得快,有的用嘴强吹,有的用袄扇动,还不时地呼喊“加油”。那热火朝天的场面,简直就是端午龙舟赛。
吹苇哨也蛮有趣。采几片宽宽的青嫩的芦苇叶子,卷成一个形似海螺的小喇叭,便能吹出单调而美妙的音响。带着水灵灵的潮气的声音,呜呜呜呜地连成一大片,响在故乡的黄昏,飘在河流的两岸,哨音倾诉着对故乡的依恋。孩子们大都不很安分,吹着吹着就冒出个怪调儿,索性就来个怪调儿大赛,逗得小伙伴前仰后合地笑。我的童年常常沉浸在芦苇哨吹出的乡音里,成年后远走他乡异土,想起充满童趣的故乡,就有稚嫩哨音响在耳边。这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思乡曲。
芦苇荡是大自然的游戏场,是故乡的一本书,那里有我童年的欢乐,那里有我童年的梦想,我对大自然深情的热爱,就是从这芦苇荡开始的。尽管童年早已不属于我,但是想起来依然欢乐,仿佛童心并未被岁月磨老。
(作者为散文家,《小说选刊》原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