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名园,人间四月,总是难得的美事。马库斯·弗雷克斯(Marcus Flacks)所著的《士林典藏——稀见木作文房小件》(Custodians of the Scholar’s Way:Chinese Scholar’s Objects in Precious Woods)虽是西人著录中国的文房小件之书,但却极具东方意蕴,读过之后,让人仿佛身处旧时的一处园林式的文房中。经年的绮丽,总是在静处才绽放得烈。古时的园子也常设置有书房,花香中又增添了几分翰墨的气味,两相交织,显得喧而不闹,寂而不枯。游冶之余能在书斋中沉读,也是一种福气。这部《士林典藏——稀见木作文房小件》就能将人拖进一座座园子里,极为经典的现代图册中蕴含着浓浓的古意,仿佛是一曲和谐的变奏。
这是纸本的好处,随意翻翻就能驰目骋怀,仅看着清清爽爽的封面,就想回到过去。要那电灯何用?太明亮了,会减了游园的兴致。不过,还是留一盏灯吧,要不当代艺术家怕是绘制不出这亘越千年的图画来。无拘古今,灯前月下,任余晖落在文房的木器上,雅致、惬意、文气甚至非常直白的舒坦都不足以形容它们。这些木作文房小件是园林的异构、书房的缩微、家具的模型、书画的承载。旧时的月色难免会被沉戟的史海浸湿,溢出悲伤。而木器透过来的历史温度,曾暖着一代又一代文人的心。文房木器不比大件的家具,显得小巧精致,配着一袭花笺,或一轴手卷,是书房文事中特有的印迹,不经意间,却被记住了千百年。
座椅、画案是纸绢质书画名作的承载,但恐稍嫌笨重,与纸张、笔砚等书画事件发生最密切的互动,却是这些笔筒、镇尺、文盘、臂搁、砚屏等木作小件。它们之间涌动的文气像是一场精心的合谋,谋划出类似西园雅集的那个午后,或是韩熙载夜宴的那个美妙又带伤感的夜晚,被人永远记住。同样被人记住的还有那些起居坐卧的木件,如今已经成为赫赫名物学的对象,但过于琢实,失掉了朦胧的美感。其实看看书中用绘画以及设计复原的五座文人书房,即便是什么名称都不知道,只是看看,就已经陶醉。日光影中,对景写生的俪影安在?问谁?问人,早归道山,问画,多半星散。那帖架、凭几、椅凳恰是最好的物证,证明着当年文士的心印手挥。看着书中的种种,我虽无言,却早已神会。
一提食盒,是为常在户外写真的画师而置的吗?映着春光,饮一杯新酿,进一箸精馔。大块假我以文章的畅意是今日在电脑前码字的我们所不能想见的,也就退而求其次,看看这些物件的书,真真可堪被士林典藏。看着书中一幅因用木器而拍的实景,桌上摆放的各色果品,或品茗或闻香,诸般好事皆在户外。如果嫌太过与自然直接接触,香筒、花觚、棋盒等什件就成了遮掩心神的道具。文人的心多是敏感的,有所依托才顿感安定。半遮半掩中,韵味才徐徐而出。看着书,一时间目驰神往,真想抛了书往园子里去。可“四美具”的雅事总是千古难遇,索性就借书想象,古人观画不也是能卧游山水的吗。江行中的一叶画舟是行动中的画室,身处在自然的江湖,心隐在私密的小室,对临山水、从容挥笔。
而在平地,靠园子,靠文房,更靠文房许多的木作小件,让文人敏感的心有所停靠,有所凭借。园中影影绰绰的花墙,虽隔却不断,可以躲闪,也可以通透,因为是木件,也有幸被此书收入,成为马库斯·弗雷克斯的藏品。细细读过,渐渐发觉马库斯的收藏并不是出于海外人士对中国趣味的猎奇,也没有国内公家编著图录的冷淡漠然。他本人就好像古时的中国文人,让这些文房木件浓浓地浸在复原的情景中。于是,这部书也就成为了稀见的“文玩”,被现在的文人墨客于案头赏玩、翻阅。在这样情景交融,物我两忘中,目光才能专注,愈加细致入微,便觉察出呈现圆弧态势的隔扇乃是用直形的木构件逐段拼出。寓方于圆,圆中见方也是华人纯正的心脉,文心悠然处,乃见真章。
好书总是能被一读再读的,更何况它本身已经成为了惊艳的艺术品,是一场让人不忍惊醒的旧梦。在一个慵慵懒懒的午后,与两三密友同案展读,指尖轻触,触到当时文人的柔软。书中连神仙起居法帖的隔水与骑缝钤章都印得那样逼真,又以特殊的装帧使其仿佛真能展读一般。更不用说那些木器,件件好似能从书中走下,围绕于现代的书房内,让读者收获一个意外得来的良夜。只有静静地细读,才不枉这册精心编制的书,但并不要求在这难得的良宵中知道些什么干枯的知识。其实那件件木盘,当时会放些什么,又有谁说得清?可这又有什么打紧?就像看着书,出一会儿神也是好的。想想这些文心之寄的木器的前世今生,翻阅第一章的Cultural and historical backdrop才会悟出这些文房木器制作的文化背景,匠师制作、商人传播、文人使用,而后被士林最终典藏。也只有在明季,市民经济以及文化消费成全了这一系统。晚明的一抹月色,融合着崇古与享乐,最后存留在一匣古艳的镶嵌木盒上。
这些木作文房小件在早几年都是家具交易下的“添头”,王世襄虽没有表兄陈梦家丰厚的稿费,可以大手笔收藏明式家具,但走街串巷破车逛鬼市也能形成《明式家具珍赏》的蔚然大观。畅安先生在书的扉页中特书“谨以此册纪念陈梦家先生”,好像能够看到这对表兄弟争抢古代家具的往事。曾几何时,就连当初那些“添头”都变得矜贵了,也亏得马库斯·弗雷克斯夫妇有心,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收藏这些小件。要不然,时至今日,如此丰富的文房木器汇集一家绝非易事。世间最怕有心人,遇见佳作能收即收。要不然,不是暗自叫悔,就是生出“存一份痴念”的自嘲,毕竟昔日的“添头”如今已成案头珍玩。
除过文房木器外,马库斯对中国的家具、文石也收藏有年,并有专门图录刊布。这部《士林典藏》作为马库斯的三部连续论著系列之一,收录了两百余件精美木器,可谓是中国古典工艺的探索性研究之作。据悉该书中文版将于国内出版发行。文房木器是中国传统文人起居行吟的最重要道具,与传统家具一起构成了中国文人传统书房的格局,在这个诸多木器共同营建的文化生态空间中,士人们挥毫作画、吟诗写字、宴饮燃香、对弈操琴,怡然自得。
(资料图片由佳作书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