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情意发于中必形于外,所以古人登山临海,多热衷于题诗纪游。但是能不能题诗,还须慎重选择。
面对前贤或者时贤的题诗,自觉难以超越时,最好不要贸然题诗。据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崔颢“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及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为哲匠敛手云”。崔颢“奇造往往并驱江、鲍”,堪称盛唐时贤,其《黄鹤楼》诗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诗作把传说和现实、写景和抒情结合得浑然天成,且文脉一气贯注,所以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沈德潜也在《唐诗别裁集》中说:“意得象先,神行语外,纵笔写去,遂擅千古之奇。”就是诗坛巨擘李白,也不得不为之折服,低眉敛衽。《黄鹤楼》一枝独秀,难以并峙,李白搁笔的确是明智之举,既有利于藏拙,又充分凸显了对崔颢的推崇。这一选择,遂使两人流芳千古。
题诗不当,则可能招来不虞之毁。徐凝《庐山瀑布》诗道:“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这首诗遭到了苏轼的酷评。据《东坡志林》记载,苏轼游庐山时,“有以陈令举《庐山记》见寄者,且行且读,见其中云徐凝、李白之诗,不觉失笑。旋入开先寺,主僧求诗,因作一绝云:‘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庐山是风景胜地,也是人文胜地,自古以来登临者络绎不绝,“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曾经多次登上匡庐,写过不少歌咏庐山的诗句。苏轼所谓的“谪仙词”,是指李白《望庐山瀑布》一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在苏轼看来,李白的诗是不可追摹的至高典范,徐凝的诗则是不自量力的涂鸦而已,因此讥讪徐凝的诗乃“恶诗”,这份耻辱甚至不配用庐山之水予以洗刷。其实,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固然是杰作,但徐凝《庐山瀑布》一诗也算差强人意,只是苏轼采取了“棒杀”的极端态度,诬为狗尾续貂而已。
最明智的选择,也许是避贤者锋芒,在无人题诗的景点一试身手。据《舌华录》记载,宋代文人“张伯玉过姑熟,见李太白十韵,叹美久之。周流泉石间,后见一水清澈,询地人,曰:‘此水名明月泉。’公曰:‘太白不留此题,将留以待我也。’”张伯玉在疏狂中颇有自知之明,决不在鲁班门前耍大斧,凡是李白题咏过的地方都不赞一词,寻到李白不曾题咏的景致便乘机抒发胸臆,使之成为“人化的自然”。据阮阅《诗话总龟》披露,张伯玉咏明月泉的诗为:“至今千古松,犹伴数峰雪。不见纤尘飞,寒泉湛明月。”读起来寒气凛然,很切合所咏的对象。需要指出的是,不仅张伯玉这样,就是李白自己也是如此。据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载,李白在黄鹤楼搁笔之后,“欲拟之较胜负,乃作《金陵登凤凰台》诗”。撇开艺术上的高低优劣不论,假如真如胡仔所说,李白有与崔颢一决雌雄之意,但是因为两诗不题在一处,其比较的意味也淡了许多。
题诗,本是造化借人工以呈其巧,不仅需要独特的审美眼光,还需要一段云水的情趣,稍涉露才扬己,便堕入了俗境。所以面对胜景,尽管心灵激荡,诗思泉涌,但是能否题诗,还须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