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的礼赞

    一条莹润的芹江贯穿南北，水质澄澈，如融化了的碧玉。两岸民居布局紧凑，多为连排小楼，看上去整洁清静，无浮华之气。再靠后，两厢是如屏的苍翠山峦，每天早晨，山凹间的雾气蒸腾而起，飘来荡去，像是要把这座典雅的小城搽洗一遍，以更亮丽的风采迎接又一个明媚的日子。

    得山水清奇，这边是开化。离城最近，人气也最旺的是芹江西岸八面山上的根宫佛国文化旅游区，俗称“根博园”，集盆景、奇石、根艺、古树名木、园林古建为一体，它们皆随形就势，高下错落，与原有的山林地貌协调相融。

    根博园的根雕，不只数量多，厅堂院落随处可见，且展品体量庞大、技艺精湛。在“醉根天工博物馆”，我见到一尊用“缅甸红”根桩制作的千手观音，高9.2米，重18吨，法相端庄祥和，肌理自然流畅，惟妙惟肖地刻画出菩萨内心的禅定与“千眼观世界，千手护众生”的慈蔼，瞻仰之际，令人怦然心动。另一件用金心楠雕刻的释迦牟尼佛，高9.9米，重40余吨，无论是材质的贵重、造型的生动，还是雕工的精细入微，都堪称稀世杰作。而进门处那一对以桫椤木雕刻，被称作“双福迎门”（当地方言“虎”“福”同音）的作品，巧妙利用树根密集的根瘤和斑纹，因材施艺，匠心独运，将两只体形舒展、步态从容的华南虎塑造得栩栩如生，倘不留神，真会让这猛威的百兽之王吓一跳！此外，600米长廊里那一尊尊神态各异又相互呼应的罗汉造像，不仅气象恢宏，且以现代美学观念和表现手法还原各自的世俗经历与从佛修为，与一般庙宇常见的绝不相类，也让人叹为观止。

    我们来到根雕制作现场。近万平方米的工棚里，器具轰鸣，工艺师们站在高高低低的支架上，正按照设计图稿为加工“百名五千年历史经典人物”大样而紧张忙碌着。工棚周围堆满了从各省区和东南亚各地运回的根桩，旁边的一个水泥池热气蒸腾，里面浸泡着几棵硕大的树根。工匠介绍，那些根材每一件都得在池子里蒸煮一个多月，再用鼓风机吹干才能投入使用。为收集这些根材，园区的主人、根雕艺术家徐谷青可谓费尽心血，不惜倾家荡产。有一年，听说福建闽侯深山里一棵树干直径达3米的千年古树倒地，他立即赶去，将树根买来，又准备花7万元雇直升机吊运回来，谁知驾驶员到场一看，那树根少说也有七八吨重，只好抱歉地摇摇头。此后，他多次往返浙闽两地，最后贷款修筑了一条简易公路，才把它请了回来。前后10年时间，投入17万元。

    工匠师傅所说的这棵根桩，就伫立在根博馆。它气势磅礴，雄浑伟岸，命之为“根魂”，正得其神韵。由此，我在对艺术家高超技艺和想象力由衷赞叹的同时，竟也生发出若干对“根”的感知和体悟。根，原来竟会是如此雄浑，如此强大，如此默默地沉潜，执着地吸纳，而成其博大的体魄与不屈的精魂！也由此，我忽然联想到“自强不息”“大德曰生”“根深柢固”“坚如磐石”这些渐趋生疏词语，想到“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饱含哲理的诗句，甚至想到我们民族千百年来历经磨难而不衰的历史，想到国家的过去、现在、未来——艺术的功能，原不只一面，它给予人的，一定会是多方面的启迪、教益和震撼。

    记得来之前朋友说过，开化根博园的那些作品，不少都是今天的精品、明天的文物、后天的遗产。此时此地，方知其言不虚。是的，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原本就该不断创造、丰富、积累，当我们在前人的艺术瑰宝中接受精神滋养和审美愉悦的时候，能不考虑为璀璨的民族文化殿堂增添些什么，给我们的后人留些什么吗？当今社会浮躁喧嚣，许多人魂不守舍，好在尚有这么多有志向、有担当的人士在为此殚精竭虑，潜心耕耘，如此，则中华文化薪火相传，断不至在我们手里终止。这是足可欣慰且自信的。

    （作者为散文家、中国散文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