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唱到秋 血泪铸精魂

    成兆才是评剧的宗师。他是评剧发展各个阶段的代表性剧作家。他演戏出身，从撂地、拆出、评腔梆子等评剧的早期阶段起步，由演戏走向唱本修改、增补唱词、移植剧目，渐渐成为多产剧作家。他改编、创作的剧目达120多出，其中如《花为媒》《杨三姐告状》等成为流传至今的经典评剧传统剧目。他忘我拼命地演戏写戏，首先是为了生存！戏班只有把戏演好，不断推出新戏、新玩意儿，讨得五行八作观众的欢欣，才能立足，才能红火，这就是成兆才演戏写戏的原动力。久而久之，写戏成为他生命和生活的主要部分，对生活的感受、感悟，对人生的辨析，逐渐渗透在创作里；作品的文化层次越来越高，思想意义也越来越强。把这样一个经历丰富、硕果累累的草根剧作家写成戏，具有相当难度。唐山市评剧团的《从春唱到秋》，编剧孙德民（与王景恒合作）没有单纯把成兆才作为演员或剧作家来写他的艺术、创作道路，而是把这一切置于创作语境里，专注于写他这个人，突出他为了维持戏班生存和创作新戏的忘我与忘情，以至于付出极大的人生代价，从而使这个戏带有一定的悲剧意味。

    戏所实写的是成兆才的两桩婚姻、家庭变故。第一次是他在吉庆班演《傻柱子接媳妇》的时候，突接凶信，他在老家的媳妇和儿子淹死在苇子坑里了。他痛不欲生，为了戏班营生和出于戏德，仍坚持演出。外在的喜剧化表演，掩盖不住内心的摧折，他昏倒在场上。这场戏在结构上没有展开，但其分量足以使观众体会其对成兆才的沉重打击和他戏德的无比高尚。这场大不幸还只是他悲苦一生的序幕，接着吉庆班班主受恶势力打击，沉疴在身，卸职还乡，把班主的担子移交给成兆才。成兆才很快面临考验。一是与他并肩支撑戏班的师兄弟、著名旦角演员被别的戏班重金撬走。成兆才以勇气、眼光和智慧，力挺青年演员陈小山勇挑重担，成为新生台柱。另一考验是他丧妻后，被老班主的义女灵芝相中，非他不嫁。成兆才怕耽误她终身，未敢轻诺。老班主扶病还乡，灵芝不得不随之而去。临别时，成兆才表示了“我等你”。结果他等来的是另一场悲剧婚姻。戏中塑造了一个怪异、诡谲的人物吕子竹，这是个出了宫的太监，当年伺候老佛爷看戏，出宫后闲居唐山，在梨园界浑然一霸，手握生杀予夺之权。他硬将新收的丫环塞给成兆才为妻，如若不允，他便要枪杀丫环。为救她一命和戏班生存，成兆才不得不把在年龄上可做他女儿的丫环收纳为妻。戏中虽然对阶级压迫、社会不公等不着一字，有了这个畸胎怪物，社会的丑恶，足以使人不寒而栗。

    成兆才全身心投入到写戏中，常常冷落了年轻的妻子。剧中有一场戏：成兆才写《杨三姐告状》，完全入戏而忘我，自言自语地与剧中人对话，竟然不察妻子的存在，有时把她的话也扯进戏里。妻子落寞哀怨，进而移爱于成兆才的爱徒陈小山，两人勾搭成奸。

    在那个时代，在梨园行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对成兆才和戏班的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本剧对成兆才的刻画和处置方式，表现了他的道德人品和精神境界。他很痛苦，但是没有转化成恨和报复。他把自己的钱财尽数给了妻子，要她离开自己和戏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台柱子陈小山继续在戏班容身并安心演出，吉庆班才不至于散伙歇业。作者在这里所作的表述，既有知人之深，又极含蓄深沉。虽没有着意去写成兆才的自怨自艾和悲愤难抑，但情感表现力度莫过于他最后一连唱出八个“莫笑我”，并留下全部唱本交给陈小山，自己就此告别戏班和舞台，回到老家绳各庄，半间茅庐度残生。“人生一台戏，从春唱到秋。”成兆才享年仅56岁，正如此剧最后所言：他用寒苦而孤独的一生，书写了一个评剧的时代。

    《从春唱到秋》演出整体堪称上乘，主演张俊玲的表演更是令人称道。张俊玲本工女小生。她不仅唱做俱佳，舞台形象漂亮，可贵的是创造人物形神毕肖，不露一点演员自身的女儿气。此番演成兆才要突破行当，剃光秀发，从年轻演到年老。戏中人物一而再地遭受打击，他一一应对，化险为夷。她掌握分寸，不张扬，收锋芒，展现机巧和智慧，聚力表现人物善良、大度和热忱，以及高度的责任心和事业心。特别最后在忍辱含垢中作出倾财别妻的惊人之举时，需要演员理解人物内心和为人素养，辅以沉稳、含蓄而又有表现穿透力的表演。张俊玲胜任裕如，十分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