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姐的女儿从美国回来了,带着她的男朋友。一个月后,黎姐用特快专递将女儿女婿的婚柬送到我家里,并且打来电话叮嘱我这个做舅舅的一定要出席。
认识黎姐的女儿燕儿时,她还只是个小学生。那时的黎姐尚不是教授,她刚刚调到北京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当讲师。黎姐人长得漂亮,和她老公老马都曾在内蒙古插队。知青返城后,他们纷纷通过自学考试取得本科学历。我们最初的相识,是在一次文学讲座上,我们的座位挨着。上世纪80年代中期,文学很热,文学讲座几乎每周都有。我们去的地方是朝阳区文化馆,讲课的老师都是名家,如艾青、丁玲、袁鹰、萧军、陈建功、郑万隆等。在连续两个多月的讲座中,我和黎姐、马哥成了好朋友。其时,他们俩已经结婚。
马哥很帅,每次他们俩来文化馆,都是马哥骑着摩托车,黎姐坐在后边,双手抱着马哥的腰。看着他们亲近的样子,让我这个十五六岁的懵懂少年十分羡慕,心想,如果将来我也有这样浪漫的婚姻,该是人世间多么幸福的事。
我那时在北京东郊的农场中学读书,毕业后分配在农场担任团委书记。或许由于我的某次发言,或许由于我的单纯,黎姐他们很看好我这个小兄弟。有一年的冬天,马哥竟然骑着摩托车和黎姐从中关村到农场来看我。要知道,当时的北京三环、四环、五环还都没有建成,他们来的路程少说也得有七八十公里。听说城里来了两个朋友,而且都是中学语文老师,这让身为农民的父母很紧张。
后来,我由农场调到城里的报社,黎姐知道后很是为我高兴。很多过去的文友,经常把自己的习作邮给我,希望能推荐给本报副刊发表。从那时起,到如今我主持报纸副刊的20多年时间里,黎姐从来没有给我投过稿,也没推荐过其他人的作品。我们的交往始终保持着当年的纯洁与温暖。
新世纪初,一天黎姐把我叫到家里,对我说想跟马哥离婚,他和一个女孩走了。我听明白了,马哥有外遇了。我不好直接表明态度,只是向黎姐提出一个问题,假如你今天下班遇到车祸,腿摔伤了,你给马哥打电话,他恰好又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他会回来吗?黎姐不假思索地说,他当然要回来管我,我们是夫妻啊!听了黎姐的回答,我释然了,就说,我建议你还是冷处理为好,给马哥一点儿时间,他也许会回头的。半个月后,黎姐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跟马哥还是协议离婚了,马哥净身出户,并担负女儿的出国费用。
事情本来就这样结束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去年高考前夕,我一个同学的女儿要报考黎姐现在所供职的大学,问我这个学校的有关情况。于是,我约黎姐见了面。尽管黎姐已经成了教授,精神状态也很好,但透过她的眼尾纹,我还是隐约感觉到她这几年所经历的沧桑。我问黎姐,你和马哥联系多吗?黎姐笑着说,多,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啊!而且,我们是同一届的高中同学,一起去的内蒙古兵团插队。她说,马哥和那个女孩结婚后不到一年,那女孩就把马哥的一笔钱卷走跑了。沉默了一会儿,黎姐说,马哥已经回到了我身边。
谈起马哥,黎姐的情感是复杂的,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忽地,我想到一种内蒙古的浆果植物。于是,我问黎姐,听说草原有种叫“回首香”的植物,你知道吗?黎姐眼睛一亮,说,当然知道。那种植物长出的浆果类似蓝莓,秋天的时候吃它是涩的,等到冬天的时候再吃,它就变得很甜了,插队时我们经常吃。
既然黎姐知道回首香是何物,我想我再说多余的话就没有必要了。黎姐在我心里终究是个聪明温暖的人。
(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