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与文明是分离的吗？

    《技术与文明》是一部描绘近千年来机器发展史的巨著。该书涉猎广泛，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来解释机器的起源，并追踪其社会影响。在该书作者刘易斯·芒福德看来，机器和技术是人性的延伸。他不认为机器是冰冷的、无生命力的，在描述中倾注了自己的审美；也不认为技术是孤立的，贯穿全书的观点是技术与文明相辅相成。

    当捧阅这本书时，感觉作者就是身边一位最可亲近的朋友。笔者喜欢他的语言格调——平易近人、直入心胸，更喜欢他的陈述方式，即从描述身边司空见惯的事物开始娓娓道来，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其逻辑严密的推理结论。

    这改变了笔者对晦涩哲学书的一贯看法。一部描写技术史的著作，很容易成为历史铺排的枯燥技术展示。但是，刘易斯·芒福德是编织文字的高手，用写诗的心情来叙述创造之美、技术之美和机器之美。这也得益于他对技术发展史的谙熟。在讲述机器历史的过程中，他将文明的演化过程铺排得清清楚楚，并且对很多容易被常人所忽视的细节也有所触及。不夸张地说，他像一个洞幽烛微的考古学家，一缕毛发和瓷片都映射出他对整个历史的解读。他对生活的熟悉程度、对社会各层面的关系连接，他丰厚的自然科学知识、艺术积淀和哲学思维，以及对俗世生活礼仪和伦理的细致观照，均融入这本书，使得该书给人以亲切感和高妙的哲人慧语。看他的书，不仅能获取知识，更有游走的快感和尝新的惊奇。

    以对钟表发展历程的分析为例。通过一段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由此及彼的夹叙夹议，作者像是一位掌握读者阅读心理的艺术家，手中牵着词语的绳子向前走，非常轻松地将道理透析出来。他描述：“从遵守时间到按时服务，到按时记账，再到按时分配，在这个进程中，永生和来世逐渐淡出了人类活动的度量标准和兴趣中心。”正是因为有了时钟技术，时间被精确地测定到秒，严格的时间节奏代替了生命节律，枯燥的常规程序和严格的管理代替了个人的积极性和合作精神。从此，“浪费时间”成为一种罪过。

    当然，对这本书的理解不应该只框定在对一些概念的浅显理解上。作者的贡献在于，让读者知道技术与文明从来就是相互伴生和相互促进的。他一直在阐述技术与文明的关系：“作为一个整体，技术与文明是人类有意识无意识地选择、智能活动和奋斗的结果。”他说：“技术本身不像整个宇宙，能形成一个独立的体系。技术只是人类文化中的一个元素，它起作用的好坏，取决于社会集团对其利用的好坏。”

    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机器和发明的公益性以及对资本主义制度改进的重要性的诸多认识，超出了许多哲学家思考的范围。他把机器发达后的现代人的生活，归因于技术的发展和工程师的贡献；在文明对技术的影响中阐述技术对文明进步的推动作用。更进一步来说，他对三个技术时期——始生代技术时期、古生代技术时期和新生代技术时期的划分，与马克思对人类历史的解读有异曲同工之妙。

    简言之，贯穿全书的是一种对工业文明的反省。虽然人类发明了机器，带来一定程度的社会进步，但在作者看来，这是一把双刃剑——技术并不仅仅只是技术本身这么简单，它实际上也深深地改变甚至强制了人类自己。换言之，人类依靠机器和技术摆脱了自然的完全控制，但却掉入了工业文明的社会控制之中，不能自拔。

    当你愉悦地读完这本书，或许你会涌上一种冲动，假如刘易斯·芒福德还活着，一定会向他提问：当下的技术与文明发展到了怎样的境地？在人类欲望的驱使下，科学技术的发展是否受人类文明价值观的指挥？聪明的作者或许会莞尔一笑，因为即便在这个信息时代，他对技术史的观察仍然极具洞见，似乎没有受到时间冲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