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狄亚斯雕塑的雄浑之气

    菲狄亚斯（公元前480—前430年），是古希腊最负盛名、最杰出的雕塑家，他的影响之大，在后世的经典文献中，他几乎成为古希腊雕塑家的代名词。

    然而，关于菲狄亚斯，我们所知甚少。他被广为传颂的事迹，是他雕刻了奥林匹亚宙斯神庙的宙斯神像和帕特农神庙的雅典娜神像，并且作为当时的执政官伯里克利委任的总监主持了帕特农神庙的复建和神庙雕刻装饰。作为伯氏重用的人才，菲狄亚斯遭到伯氏政敌诬陷，被指控盗窃塑造雅典娜神像的黄金和假借女神的名义为他自己与伯氏塑像。菲氏虽然洗掉了前一指控，却因后一指控入狱，并病死于狱中。

    菲狄亚斯的两大杰作，宙斯神像和雅典娜神像，早已遁世无迹，只存于文献评述中。现代考古检测表明，菲狄亚斯主持的帕特农神庙雕刻，是在他死后才完工的，尤其是神庙东西山墙的风格卓绝的群雕，很可能是在他死后由他的学生及其他后继者完成的。因此，菲狄亚斯是一个没有作品传世而享有不朽盛名的雕塑大师。今天，我们不能谈论菲狄亚斯的作品，只能谈论菲狄亚斯风格。

    什么是菲狄亚斯风格？温克尔曼曾在他著名的《古代艺术史》中，将古希腊艺术（特别是雕塑）分为历史时期接续的四种风格：直线、僵直的；崇高、多棱角的；雅致、波浪形的；模仿的。他认为菲狄亚斯中止了第一种风格，开启并代表了第二种风格。根据温氏所言，我们可以说菲狄亚斯的风格是“崇高、多棱角的”。从古典文献的描述，菲氏的两件巨制，宙斯神像和雅典神像，分别高过13米和11米，以木材作胎，外饰黄金和象牙，一坐一立，气势宏伟、气象辉煌，称其为“崇高”风格，亦是当然的。至于温氏“多棱角”之说，当是对那些被考定为菲氏作品复制的大理石雕像和钱币蚀刻像风格的概括。

    1885年在罗马台伯河发现的大理石雕像“台伯的阿波罗”，是对公元前450年的一尊希腊青铜雕像的罗马拷贝。这尊已无踪影的古希腊“阿波罗”青铜雕像，被定为青年菲狄亚斯或他的学生的原作。通过这尊大理石拷贝，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原作具有清晰、简约的线条，这些线条是流畅而有力的。1768年被谋杀身亡的温克尔曼，当然无缘一睹这尊“菲狄亚斯风格”的“台伯的阿波罗”。在《古代艺术史》中，温氏津津乐道的是“贝尔韦德里的阿波罗”——这个罗马大理石雕像是对公元前4世纪晚期希腊雕像的拷贝，它展现的是希腊古典雕塑的神圣理想丧失之后，雕塑家追求肉感的细腻与妩媚的结果，它的优雅是一种男性气质弱化之后女性化的隽秀。与之相比，“台伯的阿波罗”之男性的优雅气质则带着一种神明的刚健，清晰的轮廓结合了身体的生气和精神的澄明，洋溢着一种既现实又超越的神明气质。

    然而，菲狄亚斯的风格绝不是单一的。菲狄亚斯作为帕特农神庙复建总监，他是神庙雕刻装饰设计和创作的灵魂。帕特农神庙雕塑数百件，历经数十年完成。从环墙饰带到经柱廓中楣饰板，再到东西山墙群雕，这些雕像体现了明显的风格变化，即由平和委婉的造型，经过张力尖锐的构图，延展到豪放浑然的境界。神庙的东面山墙，雕刻的是奥林匹斯诸神见证雅典娜诞生的场景。因为被毁损，我们已不能看到全景，但是从现在英国大英博物馆展出的不完整的片断来看，我们仍然会为这些残存的雕像所表现的无限生机和胜世豪情所震撼。

    在这组群雕中，那组失去头颅的三女神像，从左至右，分别端坐、斜坐和半躺，轻薄的衣衫，如过水一般贴身滚动，泛起动人心魄的波皱；在衣衫下面则透现出女性丰硕体魄的生机充溢的律动，展示着天然自在的完满神气。在这些雕塑上，是没有几何化的线条和清晰轮廓的，比例也失去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生机的冲激和漫溢，是神圣欢悦的雄浑之境。

    温克尔曼终生没有见过帕特农神庙雕刻，他用“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概括希腊古典雕刻的普遍风格，由此启发了欧洲新古典主义艺术思潮。而观看帕特农大理石雕刻以后，诗人华兹华斯在一封信中说：“如果一个人不能为它们激动，他一定是如泥土一样麻木，或者如魔鬼一样冷漠。”使之激动的，正是菲狄亚斯风格中的雄浑之气。这种雄浑气质，则为华兹华斯时代的欧洲浪漫主义提供了精神力量。

    （全文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