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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5月10日 星期日

    乡图乡味

    米 果

    作者:郭远辉 《光明日报》( 2015年05月10日 11版)
    赣中年俗——做米果(剪纸) 彭许平

        温度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任何生物都要依存于它,不能太高,不能太低,否则,就没有了春夏秋冬,就没有生发荣枯。当温度渐渐升高的时候,大地像注入激素。人们开始劳作,万物开始生长,一切都活跃起来,包括我们的思维,我们的细胞,包括植物的生发和分蘖。当温度渐渐降低,大地的运行开始减速,不再那么激情澎湃、春风得意的样子,很多东西正在回归的途中:稻子被镰刀收回了家,花草的生机被温暖的土地紧紧搂在怀里,树木立在坚硬的风中,树皮苍糙,把浮华褪去,驻守着表情木讷的乡村。

        我看到,人们早已不去计较生活的得失和庄稼的丰歉,他们心满意足地消遣着属于寒冬的一些闲散和悠然。当天气冷到无法再做别的事情时,做米果便成了乡村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米果,用米做的果子,或米里结出的果实,听着这个名字就叫人心生喜欢。做米果是一件农人“蓄谋已久”的事儿,还在春天预种的时候,这件事就被主人列入了计划,他们播上二斤糯米种,划出三五分最肥的土地,种上糯谷,收上个三五担,用蛇皮袋装着与吃谷分开放。糯谷细而长,像一个苗条的少女,产量比一般的稻谷低一些,同样一亩地,平常稻一季能产八九百斤,糯谷只能产五六百斤,所以卖价也高出一截,价儿再高,母亲也不会轻易卖掉,它是为喝酒的父亲和孩子们准备的。糯米饭粘、软、韧,涂了猪油一样,又香又腻。

        年事逾近,母亲要准备过年的粮米,便从粮仓里搬出三五包稻谷用土车推到碾米房去,顺便把糯谷一起碾了。再把带糠的米推回家,用风车过一遍,米顿时白亮起来,晶莹剔透。糯米更甚,捧起一把,摊在掌心,玉一样温润含蓄。数着日子,年前十天左右,母亲用米升到瓦缸里量出一二斗糯米,再掺入三五升的吃米,在某个夜晚的晚饭后放入水中浸泡。米吸足了水,浑身膨胀了起来,肚子圆鼓鼓的,饱汉一样。母亲把它们从缸中捞起,再倒入水桶里,重新加入清水,然后一勺一勺把米舀入石磨,一圈一圈把米磨成米浆,转一圈石磨,流出来一点黏稠洁白的米浆,再转一圈,再流出来一点,慢慢地从磨盘流向另一个水桶。我们看到,一只水桶越来越空,一只水桶越来越满,一只水桶里坚硬的米粒从转动的石磨里经过,就变成了稀里哗啦的米浆,这就是生活里最简单最寻常的逻辑转化,就像米从甑里经过,就变成了饭,饭从我们身体里经过,就变成了生命的活力一样。纯朴的村庄里处处有活的哲学,但没有几个人去总结,他们不屑于这些,他们快乐地,不自觉地活在那些不会说话的乡村哲学里面。然后,母亲把一桶的米浆倒进一个大布袋子里,扎紧,再放在一个置于脚盆上的“井”字木架上,米浆里的水从布袋里渗了出来,像劳动的人滚出的汗一样,一滴一滴掉进脚盆里,再把石磨搬下来,压在米浆袋上,水被一点点地榨干,米浆成了一坨,像一块打夯的泥巴。这就是做米果的主要原料。

        母亲把袋子里压干的米浆倒到大团箕上,用双手使劲地搓揉,把板结的米浆重新揉软,揉得均匀细腻,手感嫩滑。母亲的手冻得红萝卜一样,不停地在米浆里翻转搅拌,硬了加点温水,软了加点米粉,把一团米浆调到软硬恰到好处。

        冬天的夜来得格外早,五六点钟光景,天就黑了下来,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稀疏的叶子发出的响声零零落落,池塘里的水瑟瑟缩缩地挨得更紧了,几只老鸭和老鹅也摇着碎步早早回窝了。做米果时,左邻右舍往往早就做好了安排,今晚我家,明晚你家。吃过晚饭,邻居们手提火笼一个个早早地就来了。我们在团箕边围成一圈,团箕下放着一个大火塘,大人小孩齐动手,抓、捏、拍、揉……灯光下,一片繁忙,暖意四起。孩子们有熟手,也有刚学的,做得参差不齐,摆在笼屉里,大的大,小的小,圆的圆,扁的扁,歪头斜脑,怪模怪样,众人笑成一片;大人们做的几乎每个都是从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浑圆规矩,叫人放心。做满了一笼,便端到灶房去蒸。冬夜的灶房,被熊熊燃起的火映红着脸膛,喝了米烧一样。富含油脂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蒸汽四溢,挤满了整个灶房,人钻进去,雾蒙蒙的,脸上湿漉漉的,浑身被一股暖流包围。一笼米果下锅,过不了一刻钟就蒸熟了,米香从屉缝里钻了出来,在寒风里飘散,整个村庄仿佛都能闻到,那些闻到的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谁家在做米果?(其中的潜台词是,我们家也该做了吧。)第一笼米果往往是拿来给孩子们品尝的。八仙桌上预先放着一碗白糖,每人发一根竹筷,然后边做边等着第一笼出锅的米果。母亲端着它从灶房一路小跑地出来,搁在桌上,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揭开屉盖儿,只见一颗颗李子大小的圆嘟嘟的珍珠似的米果,躺在纱布上,吃一口,软软的,嫩嫩的,韧韧的,蘸些糖,咬下去,沙沙地响,真好吃。米果一直要做到晚上九、十点钟,孩子们开始还欢呼雀跃的,做着做着就没耐心了,哈欠连天,纷纷回去睡觉了。只有我,几乎每年都要陪着大人一直做到最后,收拾停当了,再去睡。有时做着做着,屋外就下起了雪,做满了一屉米果,推门出去,一阵雪风迎面扑来,打个踉跄,哇,飘飘扬扬的雪把整个村子都盖住了,染白了。外面的雪是白的,屋里的米果也是白的,世界纯然一色,融为一体,这样的记忆永远是那么一尘不染。

        第二天起来,从屉层上揭下来的米果,变冷变硬了,一大块一大块的,一个个互相紧挨着,粘在一起,手牵着牵手,不舍得放开。母亲用青瓷碗一碗一碗的往邻居家里送。剩下的,便倒入水缸里用清水养着,想吃了,就从缸里捞出来,倒到甑里或锅里,热一热便软了,这样一直可以吃到来年下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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