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山东省东营市在黄河入海口,土地广袤,一望无际的大湿地,成就了来自全国众多的湿地摄影家。
2012年9月,听闻我的老家黄河滩区十几个村庄要拆迁,统一盖楼房规划新型社区。我忍不住收拾相机,寻访上世纪末我拍摄的黄河入海口处滩区里的几个小镇。
黄河滩区的移民,生活原本简单,我没有去关注那些所谓生动感人的故事,而是如何直接融入乡亲们中间。拍摄起初的一个多月,最大的瓶颈是摄影语言的定位。
台湾学者、影像媒介评论家郭力昕说:“要想成为一位与众不同的摄影家,需要明白摄影创作对自己而言是什么,或者说,要拿来做什么?是要证明或反映自己的影像艺术表现能力,或者要让观众看见并理解黄河滩区人们的生活、样子、造型,或者借由他们的生活和样貌,来呈现你的影像构图、光影艺术的掌握力?”郭力昕先生提出的,其实是纪实摄影语言的呈现方式:强调影像可能会削弱内容,如影像的社会学、文献性;注重内容而照片看上去会没有影像力量,刻意的影像表现和生活本身之间也是一种矛盾。
我想经由我的影像让观者看到我内心对故乡人的尊重,所以在拍摄的作品里刻意追求了农民作为劳动者的精神性和尊严,或者说情感和灵魂深处的东西,赋予诗性的摄影语言。这样或许不能够真实还原生活,但我并不想把故乡按生活归类做成文献或报道摄影。我想通过一种朴实、安静、温和的影像语言,来更有力地呈现一个纯真的故乡。
在近三年的拍摄中,我没有选择决定性瞬间和史诗般的宏大叙事。渐渐地,我的语言稳定下来,安静、温和,淡淡的诗意融入我的摄影语言里,慢慢地收回我心中的故乡,对故乡的眷念和乡愁。面对朴实的乡亲们,语言绝对不可以过头,在滩区故乡的影像里,每一张照片都隐喻着人类共有的命运和劳动者的尊严。
以下是我的五点体会,供同行参考:
一、放松拍,不刻意,但影像要独一无二。我比较懒,在我的照片里永远没有早晨的照片,起不来。我拍照片的天气选择是阴天、乌云,表达一种回望故乡的情绪渲染。蓝天白云,不拍。
自然地拍,不夸大苦难。回到摄影的原初,以情感人。《滩区·故乡》与先前的黄河滩区作品有许多不同之处。新作中增加了很多的空景,让滩区有一种宁静开阔之美。
二、拿捏好分寸,朴素,不矫情。我的影像干干净净,把风景当人拍,把人的精神性分解到一草一木、一水一树上去。影像不过头,不谈当代性,也不去讲经典影像。面对淳朴的乡亲们和故乡的风景,我用最直接、安静的语言呈现他们。
三、诗性、神性、超然。《滩区·故乡》的拍摄,是从对故乡的眷恋和向往到诗意的乡愁,构建一个精神上的故乡。关注灵魂,回归内心,不叙事,不讲故事。当下,我们看到了大量的模式照片,很少看到真正意义上具有中国纪实摄影语言体系的富有民族情感的好照片。
四、精神向度。摄影师的精神向度决定了作品的高度,透过照片看到我自己,看到更深层次的精神和灵魂。乡愁,飘在心灵的深处。西北和中原厚重的黄河文化成就了多位中国经典纪实摄影师,中国东部汉民族缺少所谓的视觉符号,难拍。我在拍摄中深深地被这些农民触动着,甚至多次流下眼泪。我在按下快门时,留在我的影像里的是充盈着温情的乡亲们以及他们骨子里的那种农民的精神支撑和尊严。
五、脚要踏在自己家园土地上。我拍的是故乡的人与土地。我不反对别人到千里之外拍照片。对我而言,唯有滩区,我才有一种家园的自豪感和归属感。唯有故乡,才能让我嗅到泥土和庄稼的清香——亲切而又遥远。乡亲们是故土的主人,滩区的灵魂。
我的祖籍是鲁西梁山县,上世纪30年代因为黄河决堤受灾,举家迁到东营。 黄河滩多为移民,移民后代身上就打上了特有的烙印,简单、直爽、包容、开放。他们的生活日常得不能再日常,平淡得不能再平淡。拍摄这一区域的农民生活,我的几位同行摄影师都觉得难拍,也正是因为难拍,坚定了我采用平实的摄影语言静静地拍摄我的乡亲。
我试图通过故乡人探究故乡的价值,也试图通过故乡人承载我摄影的意义,守护我对故乡的回忆。苏珊·桑塔格说过,越不事修饰,越少刻意的雕琢、越平实——摄影便可能会越具有权威性。
童年记忆,深刻永恒地占据着我心里的空间,无论我在哪里,干什么,想什么,它都在。即使老家在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即使它可能要消逝,在我心里,故乡永远是我的生命故事。
(作者为东营市摄影家协会主席,获第十届中国摄影金像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