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大巴行进在山中的柏油路上,我的思绪又回到二十七年前暑假登山的情景。
“太白积雪六月天”,传说太白山自古是一座神山,我的爷爷在山上挖过草药,父亲在山上割过扫帚,小时候常听爷爷和父亲讲太白山有多么神奇。爷爷常说,太白山上无闲草,太白山是唐朝药王孙思邈隐居写《千金方》的地方,山中的草药大多以七药为主,什么棒棒七、算盘七、太白米、鹿衔草、手儿参等等,爷爷还告诉我,上了太白山千万不敢乱说、乱动,石头不能叫石头要叫胡基(家乡人过去盖房制的土坯),不能喊风、喊雨,应该喊微微、沙沙,说是山里的神很灵,上山的人不忌讳,往往说雨就下雨,说风就会起风。
那一年,我高考完毕,整天待在家里等大学通知书等得闹心,奶奶便怂恿我登一次太白山,到拔仙台上或大爷海边的庙里算一卦,求神保佑。那时上山全凭两条腿,路是土石路,仅容一辆车通过,从汤峪口进山到山顶拔仙台,来回最少得三天。我们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赶到了上板寺。第二天,我们七点起床,没等其他香客醒来就出发了。一出寺就碰上漫天的雾,雾气中下着小雨,风一吹便感觉浑身发冷。我们小心循着香客留下的痕迹继续往山上走。一路上雾越来越浓,前面看不到两三米。雾中,雨渐渐大了起来,周围也看不见高的树,只有一些爬在石头上的植物,风更猛了而且还带着哨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看见有十几平方米,用石头垒起的小庙,石门上方歪歪扭扭写着三个黑字:文公庙,庙里有三尊六十多厘米的铁像。这时,我感到喉头塞了一块棉花,呼吸要大口才能顺畅,脚下软软的,身上发寒,感觉老想小便。在我小便的时候,两个伙伴先走了几步,等我解完手,便看不见人影了,我心慌慌地追赶,越赶越看不到他们,我的喊声被吞没在风中,连我自己都很难听到,雨这个时候换成了冰雹,核桃大的冰雹打在头上生疼,打在身上木木的,打在石头上乒乓直响,雾浓得用脚踢都踢不开,风像刀子在脸上割,我的胳膊腿冻得开始发麻。后悔没听奶奶话,不穿棉袄,上下只穿两件单衣,我挣扎着试着把胳膊往身边的石头磕,咣咣硬成冰棍了。
走,必须走!太白山上经常有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的人,有迷路失踪的,传说还有被女野人抓走逼着成亲的……
前面有一房子大的石头,石背风略小些。我怎么感觉喉咙甜甜的,鼻子出的气多,进的少,好像流鼻涕了,不是血。脚不听使唤了,腿实在迈不开,算了,就扶前面的大石坐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困,瞌睡。终于坐了下来,怎么天要黑了,满天冒星星;怎么周围的石头都立起身来了,在浓雾中,劲风中,暴雪中忽出忽进,那么狰狞……眼前的石头什么时候变成了镜子,里面是我吗,怎么我变成了一条丑陋的毛毛虫,不,是甲壳虫,又好像一个巨人,一条龙;怎么,呼吸咋变得这么难了,我似乎看到前年去世的爷爷来了,他在镜中,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专心寻他的草药,他离我这么近,怎么看也不看我。爷爷生前最疼我,噢,爷爷说过,他活着吃太白山,他死了要把魂还给山神爷。爹每次跟爷爷上山,爷爷尽可能不让爹砍树,只让爹砍些不成材的灌木,割扫帚也不能把一个地方的竹子割光,他说人不能为了自己太亏了山,人爱山,山才能养活更多的人,山是人的先人,是护佑人的神。爷爷,爷爷您别走……
起来,我要站起来!当我内心迸发出求生的欲望,忽然间,云散雾收,冰雪停了,风息了,太阳明晃晃刺眼,天蓝得像水洗过一样透亮,小的山峰重重叠叠就在脚下朝拜,一条石径绕过巨石直通不远处山顶的凹口,红色庙旗猎猎,满山金光。抬头望去,两个伙伴从庙旗下闪出,招手。瞬间,我泪流满面……在太白山海拔三千五百多米,高山湖泊大爷海岸边的庙里,一位姓任,甘肃口音的道长给我测了一个字,我写了一个“照”字,他笑着告诉我,娃呐,左一个日字,右一个召字,意思是国家召唤你的一日到了,右边召字,上一个刀字,下一个口字,娃,你恐怕要吃嘴上一碗饭呢。真的,当我半信半疑返回家里,师范大学的通知书到了。
“各位游客请注意,天下索道到了,请您注意下车,在此乘坐天下索道,可以直接到达3511天圆地方,沿途您可尽情饱览太白山松涛、云海、万亩杜鹃以及第四世纪冰川遗迹的壮美风光。”
二十七年前的梦,醒了,我回来了,回来再不走了,我要让这座我心中的神山——太白山,变得更美丽,更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