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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4月03日 星期五

    师友印象

    记忆中的沙砾

    作者:王彬 《光明日报》( 2015年04月03日 15版)

        第一次见到刘绍棠先生是在1984年的冬天。应该是初冬,天气阴沉、寒冷,冬储菜已然上市的时候。绍棠先生那时住在北京光明胡同的一小院里。不是四合院,而是三合院,有南房、东西厢房,在本该是北房的地方上生长着一株枣树。

        在我印象中,绍棠先生的小院,东西厢房各两间。东厢房住着他的父母,西厢房住着他的孩子。绍棠先生居住的南房三间,东间做卧室,西间做书房,居中的那一间,按照传统说法,也就是明间,辟为会客室。绍棠先生会见客人一般在书房。客人多了,晚来的客人便在明间,等书房的客人走了,再进去。如果有急事情,便走到书房的门口,把脖子伸到书房里与绍棠先生对话。

        由于纬度的缘故,北京的北房最宜居住,这样朝向的房子,夏天可以享受来自海洋的凉风,冬天可以晒到温煦的阳光,从而感到大自然的恩泽。南房则与北房相反,北房所有的好处在南房都得不到,北京人能够住北房的绝不住南房。绍棠先生的三合院以南为正,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把枣树伐掉,在那里盖起北房,绍棠先生不仅可以住在那里,三合院还可以升格为四合院。

        绍棠先生说,有熟人给他出主意:砍树是违法的,但如果这株树自己死掉了,自然不算是违法,可以心安理得地在那里建房。可是,那株枣树远没有死亡的迹象,让它速死的办法是把树干钻一个洞,把花椒撒进去。如此,枣树便会枯萎。但是绍棠先生不取,他觉得很好笑,枣树好好地生长在那里,为什么要费尽心机造成它的死亡呢?

        绍棠先生出身农家,对农村各色人物了然于心。他说:“农村里不乏勇敢分子,敢于向银行贷款,最后拍拍屁股,贷款还不上,你拿他怎样?”绍棠先生很是忧虑。他的这种态度,农村的朋友不以为然,得罪老乡干什么?也许是因为“少共情结”的缘故,绍棠先生说话坦率,敢于坚持己见。在他担任北京市人大常委的时候,为了一名干部的任命而与市委顶牛。绍棠先生认为这名干部不符合任命条例,准备在表决的时候提出不同意见。人大派人做他的工作,请他注意策略,因为这个干部可以帮助北京做一些别人所不及之事,绍棠先生依然保留自己的意见。一次同林斤澜先生聊天,他说:“绍棠傻,北京文联的人叫他傻姑爷。”

        上世纪80年代末期,绍棠先生得了中风病,从光明胡同迁徙到宣武门外北京文联宿舍。那座楼的顶部镶有红色的边缘,对这个红边,绍棠先生很高兴,“赐封”那个楼为“红帽子楼”,自封为“红帽子楼主”,并以此为题写了不少随笔。居住的条件改善了,但是绍棠先生的身体却逐渐变坏。1997年,绍棠先生因为腹积水,送到一家医院治疗。本来该把积水抽出,不知什么原因,负责治疗的医生反而给他输液,这样,腹内的积水更多,从而压迫心脏,窒息而故。这自然是医疗事故,可以与医院理论的。但是,据说绍棠先生不准许家属与医院理论,这是否,又是林先生所说绍棠的“傻”呢?

        几十年的光阴,雨丝风片一样地飞驰过去了,但有些不经意之事却沉淀下来,仿佛坚硬的沙砾,不时刺激我,引我反思,令我怀念,尤其是在天气阴冷的时候,脑海里往往会浮现出第一次拜访绍棠先生的情景,同时想起宋人晁端友的一首小诗:“寒林残日欲栖乌,壁里青灯乍有无。小雨愔愔人假寐,卧听疲马啮残刍。”想起这首诗,也许是因为情景相近,凄清的情绪潜泳到意识之中而与我的忧伤产生共鸣。缅怀绍棠先生总是叫人伤感不已的。

        愿他的灵魂在天国里安详。

        (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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