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切开的西瓜就想到分裂的祖国”,鲁迅先生用这样的比喻提示人们,过度的敏感其实是一种脆弱甚或矫情。对近期一些文艺现象和文艺作品的评说中,不时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关于《狼图腾》的议论即是一例。
《狼图腾》是一部流行小说,其畅销和常销的盛况,在近十年的文坛上少有可比肩者。小说改编成电影后再掀热潮。但对这部名称跨度很大的作品,在讨论中始终有一种观点未见停歇。《狼图腾》的主题究竟是什么?狼精神的内涵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对狼和图腾的崇拜是不是小说及电影的宗旨,以及是不是意味着作品在宣扬凶残、暴力和兽性?
看过电影《狼图腾》,对有关这些话题的质疑,大体上属于对艺术作品的过度阐释。这是一部视觉欣赏上十分抢眼的电影。关于其主题,并不是在宣扬狼的凶残和暴力,作品其实尽量以克制的手法,避免产生“图腾”式的标签硬贴和直接联系。就电影的主题走向而言,与其说它是一部关于社会历史、民族精神的寓言,不如说更是一次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劝诫诉说,是一部与当代社会热点话题密切相关的“环境文学”作品。
在电影《狼图腾》里,社会历史只是一个虚化的框架,编导者并未渲染特殊历史阶段的风云变幻。把两个知青“合理”地送到草原上生活后,历史就退隐而去。后半段表现“东部”牧民作为“闯入者”到来,再次暗示了历史的错谬,但它更明显是一种铺垫,意在强化人与自然相互角逐、相互惩罚的紧张关系。
在电影《狼图腾》里,人的生存依靠牧马、放羊,然而牛羊同时也是狼的食物。于是,人与狼之间构成了争夺牛羊的角逐、战斗的竞争关系。长期以来,由于受狼群侵害,躲避、射杀狼群,是草原人生活的一部分。在影片里,只有“毕利格阿爸”对狼性给予了正面评价,他分析狼的野性欲望,说它们愿意用生命去夺取食物而不是被豢养,长时间的喂养会使它们失去狼性、无法回到群族且不可能适应草原生活。从影片来说,这番道理,也是一个老人对外来的知识青年讲述的草原知识和自然法则。除此之外,无论是当地“领导”包顺贵、知青杨克以及噶斯迈,都没有对狼性致以赞词,甚至大都持避之不及的态度。
主人公陈阵是个例外,他第一次独自骑马出行与狼群对峙、对视直至“和平分手”,从而对狼产生包含敬畏在内的好感,他很快将这种好感提升为对草原神奇性、神秘性的热爱。陈阵对狼的好感并未引起他对狼性的向往和人性的质疑。他恰恰是从人性出发,通过与一只小狼之间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使人与动物、人与自然的融合变成可能。电影的主题无论入与出,都是一种非常具体的切入。
在对待陈阵喂养小狼的态度上,老毕利格强调的是,如同草原上所有生物一样,狼有其本性,有其生存的法则。这是最有可能渲染“兽性”的表述,但能够感觉到,电影的创作者尽量在淡化其与人性的勾连。噶斯迈与小狼之间,是因其儿子巴雅尔被咬所以恨上狼,又因陈阵的拼死相救而被感动,近而使两颗本已封闭隔绝却又始终相爱的心走到了一起,它强化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美好。而领导包顺贵、知青杨克对小狼的态度,从旁印证了放弃“改造”、顺其自然的“和谐”要求。陈阵与小狼之间,体现的是人与动物、与自然界的关联性,激发出的是人性深处的悲悯与爱心。电影里的小狼并非凶残与兽性的象征,而是大自然的一个符号化存在,就其表现的寓意而言,它甚至可以直接换成一只小羊、一头小牛。它唯一的兽性表现,是咬伤了陈阵和巴雅尔,但这些情节却在为陈阵与噶斯迈的爱情寻找契机。陈阵对噶斯迈的表白、噶斯迈对陈阵的倾诉,都是在疗救咬伤过程中实现的。狼的“兽性”促进了人心的聚合与相融。
在《狼图腾》里,狼被定位为保证生态平衡的必要存在。但这并没有弱化另一法则:人为了平安生活,必须与狼进行殊死战斗。故事中反对的是对狼的灭绝性屠杀。影片的后半部分,一群外来的闯入者移居草原,陈阵们眼看着一只只美丽的天鹅被这些人射杀。天鹅一只也不能死,狼也不能以任何名义全部灭绝,这就是影片要强调的生存“比例”。不管这种把握是否完全准确,但至少不能认为是在强化“兽性”。
作为一部电影,“中西合璧”完成的《狼图腾》在艺术上达到较高成就。广袤草原如此多娇,但摄制者并没有放弃故事、陶醉于风景。对狼的拍摄,无论是孤独的嗷叫、凶狠的眼神,绝望的奔跑、群体的追逐,都在制作上达到极高的艺术水准。作为一部电影,它还在拍摄态度上体现了难得的认真与严谨。这是一片四季都分明的草原,春夏秋冬都在其中有所展现。联想一些故事年代跨度达几十年的电视剧,几十集里的人物穿着、自然风景几乎没有改变,“七月”的南方照样制服紧严,急就章式的浮躁不言自明。就此而言,《狼图腾》是值得尊敬的艺术创作。
像任何一部艺术作品一样,《狼图腾》当然不是完美的。如果从一部大片的要求来看,在对待社会历史、民族风情、人与自然的深层思考上,还有提升空间。但首先,我们不能因为一部作品用了一个符号化的名字,就一概论定其主题属性有“倾向性”问题,进而将一部艺术作品置于非艺术的话题讨论中。
《狼图腾》是一部“环境文学”而非“兽性”颂歌,也许还可以从一个细节得以佐证。陈阵用一块“大白兔”奶糖作为奖励,让巴雅尔看护小狼,巴雅尔掏出奶糖,剥去、再剥去糖纸享受甜美,他紧紧地攥着糖纸并未丢弃,这一细节不知是否自觉,但它证明了我的观感:环境文学。
(作者为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