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中国人的宗教。宋代,在士大夫政治格局之下,以文教立国,尤重史籍。其于本朝之史,体裁纷繁,有起居注、时政记,有日历、实录、国史,有会要。会要这种体裁形式,犹如史籍中的类书,分门别类,编年排列,典制行事因革,开卷了然。作为政策参考,较其他种类的史籍更为便捷,因此极为宋朝所重。
从北宋至南宋期,会要之修,凡十一次之多。不过,由于会要属于关涉朝政的机密文件,在印刷术普遍应用的宋代,却只缮写三部,严禁刊刻流传。历朝编修的会要,只有南宋后期理宗端平三年(1236)由史家李心传整理成书的《国朝会要总类》588卷在四川雕版刊行。
唯一刊刻的这部会要,估计印数很少,因此流传亦稀。然而这部残缺的《宋会要》,在万历年间编撰的《新定内阁藏书目录》中已不见著录,说明已经亡佚。所幸明初编纂的《永乐大典》这部号称世界上最早的百科全书,大量引录了明廷收藏的这部《宋会要》,才使清人徐松得以借受命编集《全唐文》之机,将散见于《永乐大典》的《宋会要》辑出。不过,徐松辑录的嘉庆年间,《永乐大典》已非全帙,其所辑录,亦非全部。
徐松的这部辑稿几经辗转,命运多舛,最后在陈垣先生的主持下,定名《宋会要稿》影印,于1935年以线装200册行世。1957年,中华书局以四合一版缩印,精装八册,易名《宋会要辑稿》发行。几十年间,研究者使用的,便是这部《宋会要辑稿》。称之为“稿”,洵非谦辞。其中手写误植、脱缺倒衍、篇次错乱比比皆是。然而舍此无他,对这部堪称宋代史料渊薮的《宋会要辑稿》,研究者只能在忍耐中辨别使用,其中因错讹而误导之事亦所在多有。为了便于使用,海内外学者围绕着这部辑出的《宋会要》稿,进行了许多研究,不过学界一直期盼着《宋会要辑稿》也能有一部整理标点本。
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在《全宋文》整理项目之后,再贾余勇,开始着手整理《宋会要辑稿》。川大古籍所的整理,并没有试图超越辑稿,复原会要,而是就《宋会要辑稿》本身加以整理,处理存在的问题。这一整理方针无疑是正确而切合实际的。尽管如此,点校本也使《宋会要辑稿》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巨大变化。据统计,校勘记达33000多条,而正文中用括号直接改、删、补、乙亦达2万多处,并且字号分条和行款设计都做了精心设计。
近日,在我参加的东洋文库宋会要刑法研究会上,讨论至《宋会要辑稿·刑法》“准绍兴六年六月八日”一句,殊为难解。当翻检新整理本《宋会要辑稿》,发现在此句之下,补入一“诏”字。有了这个“诏”字,全句便豁然可解了,成为“根据绍兴六年六月八日的诏书”之意。而且在本页有一条校勘记:“诏:原脱,按上文有六年六月八日诏据补。”可见整理者并非直逞胸臆,无据妄补。
《宋会要辑稿》不同于普通典籍,治宋史者,如果不是专攻制度史,也未见得能够全都读懂。研究宋史,《宋会要辑稿》是不可或离的必备之书。从我1984年发表《〈宋会要辑稿〉证误——〈职官〉七十八宰辅罢免之部》到今年,已经30多年了。对《宋会要辑稿》错讹之多,阅读之难,也体验了30多年。对宋代文史典籍,尽管川大古籍所的研究人员有着丰富的整理经验,但面对这样一部极为专门的典章制度之籍,他们所经历的困难可想而知。
用一个不大恰当的类比,对于专业研究人员来说,《宋会要辑稿》点校本的问世,其意义甚至大于《宋史》点校本的出现。《宋会要辑稿》点校本会为研究者扫除不少阅读障碍,会使宋代文史研究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宋会要》的最后一次编纂和唯一一次刊刻是在宋代四川,而将近800年后,《宋会要辑稿》的整理出版又是出自四川学者之手。蜀学有传统,更有活力,代有传人,生生不息。宋代典籍整理重镇在四川,在巴山蜀水间。
《宋会要辑稿》 刘琳 刁忠民 舒大刚 尹波等校点 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