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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2月16日 星期一

    新作过眼

    一种“四川小说”的气度和风貌

    ——读长篇小说《甑子场》

    作者:邱华栋 《光明日报》( 2015年02月16日 13版)

        四川人生活在盆地里,这里土地肥沃,良田众多,自古就是好地方。四川人个子大都不高,但却是一方面“趴耳朵”——怕老婆爱老婆,另一方面,有豪侠之气。我认识的四川朋友,个个都比较仗义,比其他地方的人好打交道,仗义。这就让我很奇怪了。我也曾经很奇怪浙江那么一个精于算计、出商人最多的地方,怎么也出了鲁迅和秋瑾这样的豪侠之人?问了浙江的朋友,他们说,浙江别的地方不行,只有绍兴是专门出鲁迅、秋瑾这种人的。可是,“绍兴师爷”这品种属于管家,是运筹帷幄型的,难说有豪侠气吧?总之,还是不很明白。因此,四川人的豪气到底来自哪里,于我是一个疑问。

        我拿过来地图仔细地看,看看四川盆地是个什么环境。在周围都是大山的环境里,河流都往中心流。那么,四川盆地就是一个聚宝盆,什么东西都在这聚宝盆里。自然,也会有才子聚首。多年以来,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四川出的好诗人特别多,而且,是一群一群地出。但是,好的小说家比诗人的阵容来说,人数就少多了,不知道为什么。

        一个地方自然应该有一个地方的文学,那么,“四川小说”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小说呢?这是我自己问自己的问题。我的脑子里立即涌现出来沙汀、艾芜、巴金、李劼人、马识途、阿来的小说来。这几个人的小说,真的应该是一种“四川小说”吧?看看他们都写了什么:写了战乱年代的四下奔跑;写了南行北漂的艰难行走;写了少爷离开富贵之家反叛家族远走他乡;写了历史的大波是如何在市镇中兴风作浪的;写了“让子弹飞”那样的摆龙门阵摆出来的传奇;写了阿坝藏区的千百年时间里的秘密。啊,这“四川小说”原来都是很豪爽的,作家和他们的笔下呈现的世界,都是狠角色、硬情节,都是跟自己较劲、跟家人别扭、跟世界过不去的人物。想到了这里,我一拍腿,明白了什么叫作“四川小说”了。

        作家“成都凸凹”的大名叫作魏平。这本长篇小说《甑子场》的出版,让我感到了吃惊。一个作家能写多少,能写到什么高度,大致是有定数的。因为每个作家的写作资源是有限的,不是无限的。魏平这次是将自己的写作资源用到了极致,写出来了他一生的代表作——《甑子场》。

        我就是在看《甑子场》的时候,在脑子里浮现出“四川小说”的概念来的。刚好,我在读阿来发给我的一个中篇新作《三只虫草》。这也让我产生了什么是“四川小说”的问题来。阿来的小说,自然是一种“四川小说”。而《甑子场》,我看,也是典型的一种“四川小说”,小说里天然地有摆龙门阵的味道,有豪侠气,传奇性,有历史感,有一股子野气,人物的命运在历史的深处起伏,这是一个江湖世界,人来人往,在演出一种活剧。

        《甑子场》的历史时间切入点,是1950年四川成都附近的一个小镇。在这个历史时刻,旧的世界崩溃,新的世界涌来。于是,出现了一群人,发生了一场叛乱,他们的命运纠葛在一起。我读这本小说,首先最感兴趣的,是人物的取名。小说里最重要的主人公是扣儿、安、禾、鱼儿、蛋、菜、乌、雪儿、珍,以及其他次要人物如俊、象、马、祥、尚、酉、香、蓝等等,然后还有一个“我”。这些主人公只有一个字的名字,让我觉得新鲜,一开始觉得这样是不是过于符号化,面目不清。等到看完了全书,这些只有一个字的名字的人物,却个个鲜活生动,从时间的深处浮现出来,一个个地站在了我的面前,生动得就像我本来就认识他们一样。这就是成都凸凹兄的成功之处了。

        《甑子场》的小说在结构上也颇具匠心。小说有一个严格的内部对称结构,分为开篇、上半部、下半部、结篇四个部分。不过,上半部分为四个章节,下半部分为三个章节,稍微有些不同。开篇的主人公是扣儿婆婆,结篇的主人公也是扣儿婆婆,一直将历史延伸到了当下的时空中,由主人公、叙述人“我”来作结和作为见证人和揭秘者。而小说的上半部和下半部中,分别写了几个带枪不带枪的男人:鱼儿、禾、安和蛋。到了下半部分,蛋的故事没有了,小说的激烈冲突到了结篇,有了一个完美的答案。扣儿这个女人在历史中与几个带枪不带枪男人的纠葛——也就是和带枪的历史的纠葛,最终呈现出了面对苍茫历史的和解。

        《甑子场》可以说是一种带有某种非虚构色彩的新历史小说。在对历史的拨云见日的探寻中,在对个体生命价值的追寻中,我看到了历史的温度和心跳。这样的小说是不多见的,属于“四川小说”那宏大文脉的系统,并拓展了这一文脉的空间,成了最新的一个收获。为此,我向魏平兄表示祝贺。

        (作者为《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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