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围绕沙龙的主题,想跟大家谈这样一个题目,就是美跟物理学、跟个人的体验的关系。我一生不同的阶段中,对于人类跟自然的关系有很多不同的认知,不同的了解。先讲1950年的,20世纪50年代是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在科技高速发展的带动之下,全世界经济也进入高速发展的时代,那个时候我30多岁,初窥宇宙结构的美,写下了下面几句话,我说:“从极复杂的实验中得出的简单而美丽的对称,给物理学家们很大的鼓励,他们从而相信自然界有规律,而他们希望能理解这些基本的规律。”那个时候物理学界普遍认为人类可以征服自然,那是20世纪50年代。40多年以后,70多岁的我,有了较多的经验,我写下了下面的几段话,描述宇宙基本方程的美。我说,学物理的人了解了这些像诗一样的方程式的意义之后,对他们的美的感受是既直接而又复杂的。这些方程式的极度浓缩性和他们包罗万象的特点,也许可以用威廉·布莱克(William Blake)的不朽名句来描述: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后来,陈之藩将它翻译成:
一粒沙里有一个世界,
一朵花里有一个天堂,
把无穷无尽掌握于手掌,
永恒宁非是刹那时光。
我认为,这些颂扬科学的美的文字都还不够,都不能全面地道出学物理的人面对这些方程时内心生发的美的感受。我觉得似乎缺少了一种庄严感,一种神圣感,一种初窥宇宙的奥秘感。我想,缺少的恐怕正是筹建哥特式(Gothic)教堂建筑师们所要歌颂的崇高美、灵魂美、宗教美等意义上的最终极的美。现在又过了20多年,我已经走到人生的边缘,对宇宙、对人生有了新的认知。我现在认为自然的美是真正的大美,远非渺小的人类所能完全理解。
对于美学我完全是外行,我很高兴能够参加“美感的神圣性”这样一个主题沙龙。我在美国很多年,一直觉得美国大学里头的空气跟中国大学的空气有一个很大的分别,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各种学问的风气,这在中国很少,而在美国就很浓厚。中国的问题是,你自己的领域,你自己搞就行了,不需要外界的力量,也不用去讨论一些别的东西;美国不是这样的,所以我很高兴参加这个沙龙,而且我希望这个沙龙可以扩充到别的领域。
(著名科学家 杨振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