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数希腊哲人一样,伊壁鸠鲁认为哲学的中心目的是幸福生活。但不同的是,当然也最容易引发误解和诋毁的是,他把快乐等同幸福生活的开端和目的,“我们说快乐是幸福生活的开端和目的,因为我们认为快乐是首要的好,以及天生的好。我们的一切追求和规避都开始于快乐,又回到快乐,因为我们凭借感受判断所有的好”。西塞罗在《论至善和至恶》中就曲解伊壁鸠鲁,认为伊壁鸠鲁把幸福生活的目的等同快乐是一种主观的身体享乐,并轻蔑地说:“阿里斯底普斯的理论,昔勒尼学派阐述得更令人信服,也更真诚坦率。”普卢塔克更是直接嘲笑伊壁鸠鲁,提出信从伊壁鸠鲁不可能有幸福的生活。那么,信从伊壁鸠鲁能不能有幸福生活呢?回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明白伊壁鸠鲁所言的幸福生活真正指的是什么?人们为什么不幸福?如何实现幸福?
幸福在于灵魂宁静无扰
事实上,伊壁鸠鲁虽然把快乐等同幸福生活的开端和目的,但他明确否认他的快乐是那些花费无度或沉溺于感官享乐的人的快乐。他认为这是那些对他的看法无知,歪曲和恶意诋毁的人所认为的快乐。在他的自然哲学中,快乐就是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烦恼。但这并不是两个不同的方面,因为身体的无痛苦只不过是灵魂无烦扰的一种外显方式,最终都指向灵魂的宁静无扰。可以说,快乐本质上仅指灵魂的宁静无扰。正如伊壁鸠鲁所说:“快乐并不是无止境的宴饮狂欢,也不是享用美色,也不是大鱼大肉什么的或美味佳肴带来的享乐生活,而是运用清醒的理性研究和发现所有选择和规避的原因,把导致灵魂最大恐惧的观念驱除出去。”可见,快乐是驱除了恐惧观念的灵魂无烦扰,是宁静无扰的灵魂的幸福状态。因此,幸福就是灵魂宁静无扰。
错误的灵魂观导致灵魂烦扰,恐惧不安
希腊化时期,大多数人操持希腊古典时期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代表所主张的灵魂与身体二元存在的观念。这种观念认为灵魂不朽、身体可朽,灵魂优越于身体,灵魂占统治和主动地位,突出理性与感性对立等。由此,他们把灵魂等同神性,赋予其神秘主义色彩;并把灵魂划归给至上的“天”,认为天体是灵魂幸福和不朽的处所,是灵魂审判的法庭。但他们又自相矛盾地认为天体有意愿、行动和动机,总是推想或猜测存在着什么永久的坏事,或者是由于地狱神话,或者是由于害怕死后失去感觉,就好像死亡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似的。这些最终导致他们内心充满恐惧,引发灵魂烦扰。
伊壁鸠鲁认为,由这种观念所导致的灵魂烦扰主要表现为对神和死亡的徒然恐惧。对神的恐惧一般认为是因为人们相信神是万物的第一因,神是世界的造物者,控制着一切,并且作为人类行善或行恶的审察者,从而使人们生活在对神的恐惧中。但伊壁鸠鲁却把这种恐惧的产生指向对天体的无知。因为在他看来,人们总是把天体等同众神。正如马克思在其《博士论文》指出的,“认为天体即是众神,而神性的东西包围着整个自然界的看法是从祖先和古代人那里流传下来并以神话的形式在后人中间保存下来的”。这种无知甚至发生在作为智慧化身的哲学家身上,他们把天体当作神一样崇拜。色诺芬尼指着天空说“一”就是神,亚里士多德把最高的处所(天)划给神。他们不能理解天体的运转、升降、日月食和诸如此类的运动,便对其加以崇拜,折服于它的威武与神奇,由此产生如同对神一样的恐惧。正是基于此,伊壁鸠鲁说:“如果不能解答在观察研究天体中产生的惊讶、不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如何统辖这些事情,那么这些人比普通人可能更害怕呢。”
这种源于把天体等同众神的恐惧直接引发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大众或把死亡当成是神对自己的惩罚,因而看作是最大的恶而产生恐惧;或把死亡当作现世生活的结束,因而产生恐惧并拼命逃避;或出于地狱神话的种种阴森怪异而产生恐惧;甚至出于担忧死后可能对亲人和朋友产生伤害而引起恐惧。由此,好像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是无法避免的。但在伊壁鸠鲁看来,无论哪种类型的对死亡的恐惧都是缘于对灵魂的无知。伊壁鸠鲁认为这是由希腊古典时期灵魂不朽的错误观念所造成的。
实现幸福要求重释灵魂,消除恐惧、救治灵魂
消除恐惧、救治灵魂被视为当时哲人的己任。伊壁鸠鲁认为,必须终结希腊古典时期以来以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为代表所主张的灵魂与身体关系的二元论,用灵魂与身体关系是一元的,即灵体合一,来重新阐释灵魂。只有这样才能剔除有关灵魂的一切神秘主义以及命运必然性的束缚,使灵魂从种种恐惧与烦扰中解脱出来,实现灵魂宁静无扰,回归幸福生活。因此,他如是界说灵魂:一,灵魂是十分精细的物质。二,灵魂不能独立于身体存在。三,灵魂不是无形物。
在现存的文本中,伊壁鸠鲁并没有给我们讲述有关神引发的恐惧,而更多的是人们不能正确解释天体现象而造成的灵魂扰乱。他认为解除灵魂的这类扰乱必须重释天体现象、拒斥神话,从经验现象和对天体现象的经验感受和感觉出发,从而消除对天体的恐惧,使自己从恐惧中解放出来。
伊壁鸠鲁将由死亡的恐惧所导致的灵魂烦扰归结于大众持有关于灵魂与身体关系的错误观念。对此,伊壁鸠鲁指出,“死与我们无关。因为身体消解为原子后就不再有感觉,而不再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毫无关系”。一切的好与坏都在感觉之中,所以死作为感觉的剥夺与我们无关。伊壁鸠鲁说:“所有坏事中最大的那个——死亡——与我们毫不相干,因为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死亡还没有来临;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了。所以死亡既与活着的人无关,又与死去的人无关,因为对于生者,死还不存在;对于死者,他们本身已经不存在了。”
为了保持灵魂的宁静无扰,就要求灵魂自由,从各种束缚中挣脱出来。灵魂自由,在伊壁鸠鲁那里,主要通过原子偏斜运动打破必然性和命运的束缚来实现。伊壁鸠鲁认为,必然性和命运是一件坏事,必然性消除了我们的责任。他甚至认为即使追随神话关于神的意见也比受自然哲学家的命运观念的奴役要好得多,因为必然性和命运使灵魂被束缚在无穷的因果链条中和处于注定被主宰中,而这都是使人形成错误观念的罪魁祸首,例如从必然性和命运推出天体的神秘和永恒,从而产生对神的恐惧,扰乱灵魂的宁静。
伊壁鸠鲁正是通过重释灵魂,用灵体合一的一元论灵魂观代替二元论灵魂观;并用这种灵魂观剖析神和死亡,从而使灵魂从种种恐惧与烦扰中解脱出来;最终剔除有关灵魂的一切神秘主义以及命运必然性的束缚,使灵魂回归宁静无扰,实现幸福生活。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暨哲学与社会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