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记与遗忘之间,少了什么?
神奇的组合,几个字串在一起,历经风雨,仍历久弥新。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止于至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就是校训,浸润在每一个学子的血液里,形成不同于他校、他人的精神气质。
意味深长的校训,自有它的过往。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这是清华大学的校训。它源于1913年,梁启超题为《君子》的演讲。他用周易六十四卦的乾坤两卦的卦辞来说明君子品格的基本内涵:“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推本乎此,君子之条件庶几近之矣。乾象言,君子自励犹天之运行不息,不得有一暴十寒之弊。坤象言,君子接物,度量宽厚,犹大地之博,无所不载。君子责己甚厚,责人甚轻。”在他看来,能养成这样君子品格的学生必将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社会的表率。
百余年来,它滋养、砥砺了一代又一代的清华师生。这正是校训简洁之中的深厚。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校训都让人难忘。翻读中国不同大学的校训,常常会看到一些眼熟的高频词:“创新”“求实”“勤奋”“博学”“团结”自在其中。“大学校训用语形式的单一化由此可见。”有专家直言。
一项针对国内256所高校的调查显示,高校校训同质化、标语化现象严重,一些校训在师生中的认同度降低,感召力不足。
“记得读大学时,湖南师范大学原来的校训是‘勤勉严谨、求实创新、团结奋进、献身教育’。这十六字校训给人的感觉是过于实在,展示出来的是一种平面化的伦理要求,缺乏一种精神,一种灵魂深处的感召力。”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刘铁芳回忆。
这种感觉在2006年时却改变了。“2006年,湖南师范大学于湘江河畔重修校门,学校主事者从国立蓝田师范学院的历史中搜寻到曾经的校训‘仁、爱、精、勤’,刻于其侧,颇让人耳目一新。每每打旁边路过,总不免多看上一眼。”刘铁芳说。
校训建立在学人的文化精神高度之上
这四个字为何一下子抓住了刘铁芳?
“‘仁、爱、精、勤’这四个字,实际上就体现了大学精神之基本框架:以‘仁’为核心,以‘爱’为原则,以‘精’为目标,以‘勤’为路径。‘仁、爱、精、勤’不是一种对个人生命存在的具体实在的规定,那样的规定本身就局限了大学对人格卓越之无限追求的可能性,而是以非具体的形式对生命精神的内在激励。这个精神架构不仅具有明显的历史与文化意蕴,更有着生动的生命与价值的哲学气质。这四个字的提出,代表着一种具有鲜明中国文化意味的大学精神理想的框架,对大学生活具有鲜明的引领性。”刘铁芳从一个学者的角度思考。
虽无从准确考证出校训的提出者究竟是谁,但无疑这个校训汇集了那一代学人的心智。
那时候的国立蓝田师范学院可以说是群英荟萃,众多知名学者会集于此,其中有钱基博、钱钟书、廖世承、皮名举、孟宪承、陈传璋、高觉敷等著名学者。“仁、爱、精、勤”校训所体现的大学精神正是建立在这群杰出的学人本身的文化精神高度之上的。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大学校训必须是建立在大学学人本身的精神高度之上。
“时过境迁,物换星移,那一代大师早已随着国立师范学院的远去而消失在历史的深处。很显然,我们当下一些大学的校训和优秀的校训相比,其精神品格即大学精神的起点仍不算高。”刘铁芳说,当下,我们某些大学精神正趋向一种过于实用的潮流,缺少一种生命价值的引领,缺少一种历史文化的内涵,缺少一种个性。
西南大学唐智松教授曾对搜集的109所“211”大学的校训有过如此归纳:形式简洁、引经据典;形式上大多是四言二句,或二言四句,文字讲究工整、精炼、对仗。在主客关系上,突出主体、追求自强;在个群关系上,律己爱群、服务社会;在德才关系上,德才兼修、以德驭学。
其实,校训可以有多种表述形式,有对仗工整的,也可以有散文式的一句话,关键是深刻、有内涵、易记。唐智松曾表示,作为门类不同、专业有异、层次有差的各类大学在校训制定时,既要体现教育育人的本真共性,又要体现学校在学科门类、专特色、价值取向、目标定位、培养模式等方面的特色。反观国内诸多大学校训中团结、勤奋、严谨等词语的高频率组合现象,可知特色的匮乏;对比一些著名大学在校训上的特色及其词语影响的穿透力,如哈佛大学的“要与真理为友”、剑桥大学的“求知学习的理想之地”,海德堡大学的“永远开放”等,更提醒我们中国重点大学的校训制定不能不考虑个性化的问题。
校训要活在学生生活中,避免口号化
“第一次看到完整的校训是在校史知识竞赛中,后来才知道校训和自强学堂、和武大历史的关系。我明白了校训不是领导决定的,而是由学校的氛围和特色、使命决定的。”武汉大学研一学生张宇萍告诉记者。“校训的载体仅仅是一句话,但其实是学校风气的凝练,这个风气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你。就像一种励志箴言一样,一直都在心里,给人一种追求方向上的指引。比如武大人很爱跟自己较劲,很有理想,很正直,又有一点自由散漫的文人姿态,有一点自以为是的傲气。这就是学校对我们的影响。”张宇萍说。
“我是78级的北大学生。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冯友兰先生当时跟我们说,‘我和你们是在同一个起点上讨论哲学’。他作为一个大家,自觉地把自己放在平等的地位上。包括今天北大校友聚会,对于成为官员的校友的尊崇程度也远远小于一些其他学校,这些就是北大文化在发生着作用,内化为我们个人的精神准则。”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缪青表示。
缪青说,有生命力的校训要渗透到专业教育、日常生活、校园氛围中去,真正活在学生的生活中,避免校训的口号化、形式化。校训应该从教授、学生、学校历史、校园风气中提炼出来,真正植根于学生们的心中。开学致辞是校训精神的一次集中体现,但不应该仅仅由校长讲校训,还应该是全体师生一起对新生进行耳濡目染的传授、示范和渗透。
“就我本人的有限观察,中国真正的一流大学校训很少雷同。清华的校训众所周知。南大、复旦、南开、中山、武大、川大、苏大等有历史有底蕴的老牌大学校训基本上不错,当然也不雷同。”浙江大学教育学院蓝劲松教授表示,校训本身设计要准确深刻有个性,得到全校师生的认同。
最近,北京服装学院重新调整了校训,由过去的“严谨、勤奋、求实、创新”调整为“弘毅日新,衣锦天下”,令全校师生耳目一新。“弘毅”取自《论语》“士不可以不弘毅”,“日新”取自《礼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衣锦天下”取自《易经》“垂衣裳而天下治”。校训勉励学子抱负远大、开拓创新、衣美天下。刘铁芳说,真正的校训,真正的大学精神,应成为一种大学的气象。重拾历史深处的校训,只能是大学精神重建的起点,今后的路更长,更艰巨。(本报记者 靳晓燕 本报通讯员 高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