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座谈会,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9周年。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出席并发表重要讲话。曾经参加入缅作战、如今已是93岁高龄的卢少忱,应邀参加此次座谈会。
闻听总书记的讲话,卢少忱顿时心潮澎湃,思绪绵绵不绝。穿越重重历史烟尘,他仿佛回到了抗战的烽火岁月——
学子从军
1937年七七事变,卢少忱15岁,正在北平崇德中学读书。沦陷之后,他尝到了当亡国奴的滋味。
许多同学陆续逃亡到大后方,卢少忱也暗下决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1940年初,上完了高三第一个学期,刚一放寒假,他就毅然告别了父母,离开了北平。
卢少忱从天津塘沽坐船,经过上海,转到香港,又到了越南的海防,再改乘火车,经过滇越铁路,最终抵达昆明。
1940年7月,卢少忱参加全国统考,第一志愿报的是西南联合大学,并如愿以偿考上了西南联大文学院历史专业。
1942年5月,日军占领缅甸,进抵滇西怒江,断绝了滇缅之间的陆路交通。这一年,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失败,伤亡5万余人,抗战进入了最为艰苦的年月。
1943年11月9日,主持西南联大校务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召集学生开会。他在会上说,平时只恨没有机会报国,现在机会来了,国家需要你们。梅贻琦同时说明,这次从军的学生,将参加对日作战,主要承担翻译和技术工作,服务期为两年,四年级学生服务期满准予毕业。
卢少忱是四年级学生,听完了动员,热血沸腾,当即和400余名同学报名从军,去印度、缅甸战区。当时,梅贻琦的独子正在西南联大读书,也响应父亲的号召报名从军。而梅贻琦的女儿此时已经从西南联大毕业,参加了战地志愿医疗队。
在昆明的西南联大旧址,矗立着一块由冯友兰撰文、闻一多篆额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中记述:西南联大先后毕业学生二千余人,从军旅者八百余人。这座石碑的背面,镌刻着1946年5月4日立碑时收集到的834名从军学生的姓名,卢少忱名列其中。
卢少忱告诉记者,由于当时条件所限,立碑时并未收集全所有西南联大从军学生的名字,实际人数远不止834人。实际上,在西南联大不到九年的历史中,先后进入该校求学的学生达8000余人,其中投笔从戎、效力疆场的大约有1200余人,约占全体学生的15%。
浴血缅甸
1944年3月,卢少忱穿上了军装,在译员训练班经过两周的训练,便和战友们乘坐C—47运输机,沿着“驼峰航线”,飞抵印度利多。
最初,卢少忱在利多的一个野战医院工作,前方源源不断地送来伤兵,战事的惨烈可想而知。1944年6月初,缅甸前线急需增援兵力,他主动请缨,被编入中国驻印军30师,担负翻译和联络任务,准备开赴缅甸北部重镇——密支那作战。
密支那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里地形环境异常复杂,遍地沼泽,当时又正值雨季,重武器和车辆都施展不开。
驻印军初到缅甸,一时难以适应当地湿热的气候,同时还要克服热带疾病以及蟒蛇、蚊虫的困扰。每到夜晚,不断有日军偷袭,卢少忱和战友们枕戈待旦,时常突发遭遇战。日军凭借工事固守市区,殊死顽抗,使围攻密支那的驻印军损失惨重,进展迟缓。
鏖战了两个月之久,驻印军指挥官决定,7月7日发动总攻,以此纪念抗战爆发7周年。经过十几天血战,驻印军攻入了密支那城里,随之展开巷战,白刃肉搏,直至8月4日,肃清了残敌。
密支那战役历时3个多月,共击毙日军3000余人,生俘69人,只有800余人溃逃。而参加密支那战役的中美官兵,伤亡超过了6000人,卢少忱所在的2营就有几十个战友阵亡。
密支那战役结束后,卢少忱奉调回到印度利多。当时成立的中美混合战车指挥部,下辖两个战车营,正在印度东北部的萨蒂亚进行坦克、炮兵和汽车训练,他受命担任翻译。
1944年11月初,战车部队进入缅甸,赶赴伊洛瓦底江上游的八莫,一路穿过原始森林,历经峻岭峡谷、激流险滩。森林深处的虎啸狼嚎,不绝于耳,卢少忱和战友们渐渐习以为常。
11月下旬,战车部队抵达八莫城外,日军3000余人被中国驻印军团包围。激战至12月14日,在空军的支援下,驻印军突入城里,全歼日军。卢少忱开着坦克进入八莫,城里遍地是残垣断壁。八莫战役共击毙日军2400余人,生俘20余人,驻印军伤亡1000余人。
1943年10月至1945年3月,中国驻印军和远征军在缅北发动反攻,历时17个月,收复滇西失地和缅甸大小城镇50余座,共毙伤日军25000余人,中国军队伤亡67000余人。
1945年1月15日,中缅印公路终于打通,卢少忱所在的战车部队回师中缅边境,在缅甸木姐建立战车训练营地,承担训练坦克部队的任务。
8月15日,卢少忱正在进行坦克训练,通过收音机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欣喜若狂,找到了部队里西南联大的同学,大家相拥而泣,一起高唱起母校校歌: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城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待驱逐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铭记历史
1945年10月10日,在服役了一年半之后,卢少忱复员,回到昆明,在西南联大领到了毕业文凭。
远征国外,卢少忱始终抱定一个念头,只有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才能回家。自从1940年初,他辞别父母离开北平,直到抗战胜利,已将近六年。烽火连天,山河破碎,与家里音信皆无,生死两茫茫。
1945年11月,卢少忱回到北平,见到父母,一家人抱头痛哭。他泪流满面地对父母说,我们打赢了!我们总算活下来了!
新中国成立后,卢少忱一直从事文物工作,退休前他是中国文物交流中心的研究馆员,先后参与组织了“中国出土文物”“丝绸之路”“中国秦代兵马俑”等出国文物展览,写作出版了《中国博物馆工作概论》《中国瑰宝》《中国文物精华》等专著和译著。
入缅作战的那段浴血岁月,在每个亲历者的生命中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而十年“文革”,参加中国驻印军的经历,让卢少忱饱受磨难,但他始终抱持一个信念,历史是公正的,蒙冤的抗战老兵终将昭雪。
每次去昆明,卢少忱都要到西南联大纪念碑前凭吊一番,凝望着石碑上八百从军学子的名字,回忆起那些以身殉国长眠战场的同学,他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