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历史教训难以改善中日关系

    9月3日，我国第一个法定抗战胜利纪念日即将来临，这是我国第一次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通过设立的抗战胜利纪念日，随之而来的还有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这两项纪念活动意义重大，不仅充分表达了中国人民的意志，也提醒全中国人民不要忘记历史，不要忘记抗战八年的艰苦牺牲，不要忘记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对未曾经历过抗日战争艰苦岁月的年轻一代进行历史唯物主义的教育；同时借此昭告世界：中国人民一直在坚守着二战后的国际秩序。

    今年是甲午战争120周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00周年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75周年，是开罗会议和《开罗宣言》发表71周年，又是波茨坦会议和《波茨坦公告》发表69周年。今年还是卢沟桥事变77周年。再过一年，就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日本无条件投降70周年。上举一系列世界历史上的重大事件，都是改变中国和世界历史走向的大事件，在这样的历史时刻，回顾历史教训，对于改善中日关系是有意义的。

    甲午战争是在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实行“置产兴业”，初步发展成为资本主义国家以后发生的。那时候，日本国力正在上升阶段，怀抱着向外扩张的雄心，希望实现丰臣秀吉以来历代政治家的理想。清朝国势日衰，在列强侵略的打击下，处在自顾不暇的境地，对于邻邦日本的侵略意图未做出预先的防范，在日本海陆军的强势攻击下，一败涂地，不得不签订《马关条约》，割地赔款。甲午战争的胜与败，《马关条约》的签订，对于中日两国的影响都是世纪性的。惨败没有使中国沉沦，中华民族的觉醒是从甲午战争的失败中开始的。革命派认为要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中华才能振兴；维新派认为只有改造这个朝廷，中国才能前进。革命派的理念赢得了民心，辛亥革命发生了，清朝被推翻了，民国诞生了。但是在北洋军阀统治下，民国空有其表，国家还是不能进步，于是有五四运动的发生，于是有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有中共与人民大众的结合，有国共合作组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的战略配合，在国际反法西斯力量的支持下，最终赢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日本则在甲午战争胜利的刺激下，对外扩张野心一步步膨胀，发动九一八事变和七七事变，全面侵略中国，最终走向失败。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爆发于欧洲的一场帝国主义战争。欧洲列强在华利益因大战爆发无法推进。日本正想借机扩大在华权益，便以山东是德国势力范围，胶州湾是德国租借地为由，派兵向山东进攻，占领济南，占领胶济铁路，攻占青岛。日本的目的不是胶州湾，而是想根本解决中国问题，这就是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大战结束，列强之间相互勾结，完全忽视中国的国家主权权益，忽视中国人民收回青岛的正义要求，在巴黎和会上同意把胶州湾权利从德国让渡给日本。中国也是对德宣战的国家，却得不到巴黎和会对于战胜国权益的保障，关于青岛的决定极大伤害了中华民族的自尊心，伤害了中国人对大战结束是“公理战胜强权”的期待。这一事件成为五四运动爆发的直接因素，极大地刺激了中国人的民族感情。“打倒列强，除军阀”成为国民革命期间国共两党合作的政治基础。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起点。日本军人狂妄叫嚣“三个月内灭亡中国”。这个狂言虽然未能实现，但是八年抗战使中国付出了伤亡3500万人的巨大代价，物资损失无法统计。中华全民族奋起抗战，国共两党共赴国难，阻止了日本帝国主义灭亡中国的图谋。失道寡助的日本，终于在1945年8月宣布无条件投降。这个历史教训，对中日两国来说，不是很深刻吗？

    1943年11月的开罗会议，可以说是1941年12月日本发动的珍珠港事变引起的。日本的对外扩张野心进一步膨胀，北上不成就南下，用飞机偷袭了夏威夷的美国太平洋舰队，美国损失惨重。偷袭珍珠港，点燃了太平洋战争的战火，美英中苏成为共同反对德日法西斯侵略的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中国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主战场，日军大部分军力都被牵制在中国战场上，以1938年10月为例，日本陆军总兵力94％分布在中国。再以1941年12月为例，日本陆军总兵力69％分驻于中国；太平洋战场只占19.6％。到1945年，日军51％的兵力在中国战场上，49％的兵力在太平洋战场上。中国人民以巨大的牺牲和百折不挠的抗战精神，支持了苏联的对德战争，使它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支持了美国、英国的太平洋战场，大大减少了日军对他们的压力；粉碎了日德法西斯打通欧亚的企图。中国抗战对世界和平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

    在已经可以预计战争胜利结果的形势下，美国总统罗斯福提议召开四大国的首脑会议，决定战争的最后进程以及战后的安排。美英中三国首脑开罗会议在前，苏美英三国首脑会议接着在德黑兰召开。《开罗宣言》所确定的原则有两点：第一是以强大的军事压力，迫使日本无条件投降；第二是迫使日本退出其以武力和贪欲所攫取之所有土地，包括自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在太平洋所夺得或占领之一切岛屿，所窃取于中国之领土如满洲、台湾、澎湖列岛等，使朝鲜独立自由。这是当时美英中三大国首脑（实际上包括苏联首脑斯大林的同意，是四大国首脑）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局所作出的最重要的政治决定。这也是有关人类社会历史前途的决定。1945年7月，苏美英三国首脑在波茨坦开会，会后发表《波茨坦公告》，除决定对德处分措施外，还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明确开罗会议之条件必须实施。1945年6月《联合国宪章》签订，中国与苏联、美国、英国、法国一起成为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和《联合国宪章》，标志着战后国际基本格局的形成。

    美军在战领期间帮助日本制定的《和平宪法》，是对日本社会结构的改造，是要剥夺日本发动战争的权利，让日本成为一个和平国家，这部《和平宪法》实际上反映了战胜国的意志，也反映了要求和平的日本人民的信念。日本一些右翼人士常常抱怨日本不是一个正常国家，日本的地位是战胜国强加的，日本要建设一个新国家。不错，二战后的国际秩序，是战胜国共同确定的，这种国际秩序首先反映了战胜国的要求。战后国际秩序当然是战胜国共同建立的秩序。否定这一点，是公正的吗？难道要战败国来建立他们所需要的国际秩序吗？战胜国建立的国际秩序，首先是惩治战争的发源地，德国和日本在战后遭到了适当的惩治，日本不能建立军队，不能发展军工企业，不能对外宣战，日本的领土只能限制在日本本土四个大岛，以及战胜国认可的若干小岛，等等，就是这种措施。这是十分必要的。从今天来看，这种措施不能削弱，只能加强，我们还需重新审视对日本是否严格落实了两个会议的精神。

    二战后，战胜国中的一些国家，从冷战需求出发，逐渐改变了《开罗宣言》《波茨坦公告》的立场，开始扶持日本，以对抗苏联、中国。今天日本的局势，在一定意义上是美国等国家养痈遗患的结果。当年的战胜国应当恢复二战精神，抑制产生新的战争的可能因素和产生战争的新的根源，否则，世界还将变得不安宁。美国应该记得珍珠港偷袭的惨剧，如果不加警惕，珍珠港偷袭的情景再现不是不可能的。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是世界历史的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是人类走向光明的转折点。如果德、日、意法西斯获得战争的胜利，人类历史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开罗会议、波茨坦会议以及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与中国关系极大。日本政府在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也在中国战区向中国投降，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奋战终于成为战胜日本的国家。这是中国近代自鸦片战争以来头一次在对外战争中取得胜利。《开罗宣言》宣布日本窃据中国的领土，包括中国东北和台湾各岛屿以及澎湖列岛等归还中国。1945年10月，被日本帝国主义占领50年的台湾以及澎湖列岛回归祖国怀抱。战后成立联合国，中国是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联合国的成立就是战后国际秩序的基本表征。1972年中日发表建交公报，日本保证遵守《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这个建交公报是中日两国建立外交关系的政治基础，表明战时的文告还在国际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中国取得对日作战的胜利，是人类历史和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就是建立在这两个伟大胜利的基础上的。因此，维持并维护二战后国际新格局，是关乎维护二战胜利成果的大问题，决不可以小视。当初开罗会议、波茨坦会议的与会国美国、英国、中国等都应该在维护二战成果上迈出新的步伐。德国作为二战的战败国也在维护二战成果上作出了应有的努力。日本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承认战时慰安妇制度，不承认对亚洲国家的侵略，不承认南京大屠杀，还大力扩张军备，要像战前那样大力培养日本的间谍体制，国会还正式通过了解禁集体自卫权，为修改《和平条约》迈出了重要一步。为此，日本当局在扩展国际空间方面下了很大力气，虽然这种国际空间其实很有限。日本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在朝着复活军国主义的方向。这些努力的前景，究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还是首先妨害二战胜利国的利益呢？这还需要密切观察。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种努力的前景，一定是对日本人民不利的，一定是会伤害日本人民的民主自由和阻碍日本人民生活福祉提高的。

    中国人民马上就要迎来第一个法定的抗战胜利纪念日。迎接这个纪念日，是要充分肯定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的成果，是要充分肯定盟国携手争取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的伟大斗争，是要维持并维护二战胜利成果、维持并维护二战后国际新格局。现在的中日关系正处在1972年建交以来最困难的时期。中日关系不能永远僵持下去。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都是亚洲大国，而且是一衣带水的邻居。这个邻居是不可选择的。中日两国都要在思想上真正认识到这一点。历史上，日本曾经长期向中国学习历史和文化。近代史上，中国也曾经向日本学习如何实现现代化的经验。无论历史上还是今后，中日两国都有需要相互学习的地方。日本和中国都是亚洲重要国家。亚洲要振兴，亚洲人民要发展经济，改善生活福祉，日本和中国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改善中日邦交要正视历史。当前中日关系出现波折，主要原因是由于日本政府所谓“购岛”、领导人参拜靖国神社、解禁所谓“集体自卫权”等一系列举动，严重违背了中日之间签订的政治性文件的原则精神。要使中日关系正常化，我们更要抓住正视历史和正确认识历史这一条不放。只有这样，中日两国关系才有可能正常地向前发展。

    中国即将迎来第一个抗战胜利纪念日，我们应该有这样的认识。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山东大学特聘一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