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为土堆,壑却是深沟。欲壑难填,比喻人之欲望犹如“水归其壑”,从来也没有个填满的时候。
欲望不同于希望。希望属于心目中的向往与追求,切近于理想,有时热烈,有时渺茫,一旦破灭即成失望;前一个破灭了,新的希望又可能像旭日那样升起。欲望则基本上属于生理范畴,往往与物质追求连襟。平素默默隐埋,悄然潜伏,不露痕迹。若是逢到机遇,一有诱惑,则即刻萌芽,而且是根芽茁壮,其生长力之旺盛匪夷所思。
正常的生存欲望(衣食住行,婚爱生子),人皆有之。令全社会感到头疼的:是“欲”字前边冠上一个“贪”字。欲而入贪,是为贪婪,这贪婪并非与生俱来,而是自小而大、由少而多逐渐生长起来的(换言之,欲壑是后天形成的,也是自个儿掘就的)。额外的欲求每一次得手,侥幸心理即增长一分(进一步伸手的胆量会添加三分)。占据、拥有得越多,欲望也就滚雪球那样成倍的壮大,“欲”字头顶也就顺理成章戴上了“贪”的帽子。欲望倘若是一匹马,一旦冠上个“贪”字,就成为一匹极难驾驭的烈马了。只说是跨上烈马,什么“急流勇退”“见好就收”“知足知止”,就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了。用时下的话讲,这叫“贪欲膨胀”。普通人不明就里,对这膨胀的速度便很难设想。营营竞利的小苍蝇,只说是被好风送上青云(地位升迁),眨眼间就变成个老虎,似可推测这是什么样的膨胀速度。
贪得无厌者只谋私,不为公;唯利己,不顾人(这正是西方人所说的“为烤熟自家鸡蛋而不惜烧掉公家的房屋”的极端利己主义者)。实际上呢,这种人每次欲望实现之际,所得到的也仅仅是些蕴含有苦涩味的所谓的快乐而已(远非到手之前所想象的那一等狂热之洪福)。这并非事与愿违,而是当初的期望,压根儿就是从“欲壑”里浮升起来的沙海蜃楼样的幻景。
巨贪敛财,多为子孙筹划。对此,林则徐说过:“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为国为民、刚直不阿的林则徐,距我们并不遥远,嗣后那些成群结队的老虎、苍蝇们,有哪一个能听懂林则徐的忠告呢?由此可知,不管是地位多高的重量级大人物,凡是“贪”字当头的,俱都是见识浅、没文化的角色。
欲望以“贪”为镫而跨上烈马,马背上人很快就变成了猛虎。猛虎也有二重性。贪官污吏固然是盘剥人民脂膏的铁老虎,可也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腰缠亿万者,常在几个小钱面前捏不起、放不下;富可敌国者,在美色面前总是力不从心、失手折腰。原因是“欲壑”甚于无底洞,一个“贪”字,将他们灵魂里的沉着、从容与定力全部给销蚀了,导致其内里空虚。一旦事情败露,一查一长串,一拔一窝子,虎、蝇们彼此间狼撕狗啃,瓦解崩溃得比冰山还要快,这正是贪腐者内里脆弱的明证。即使这样,也不宜将贪腐之徒简单地归之于愚蠢系列,仔细想去,还是培根说得到位:“它是老鼠的聪明,因大屋将倾,鼠必先逃之;它是狐狸的聪明,因獾掘洞穴,狐占而居之;它是鳄鱼的聪明,因其欲食之,必先哭之。”贪腐之徒如果说还有点聪明,也仅此而已。
欲壑难填,说透了也就是个“贪”字。时至今日,人类社会所面临的最大危险,莫过于日益先进的科技与疾速膨胀的人性贪欲的彼此结合。可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从古以来,这个世界上从未填满过的“欲壑”俱是贪婪之徒自己掘出的,所乘的欲望之“烈马”也都是自己豢养的,最后的下场与归宿,则是历史发展规律所注定了的。
“贪”为顽疾,殊难医治,且让那些贪官污吏在“欲壑”里挣扎、扑腾去吧。这里诌几句歪诗,收束此文:
青山绿水天然境,蝇营狗苟贪敛人;
长蛇入壑拔楚项,唯有淡泊宜养神。
(作者为军旅作家,兰州军区创作室前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