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河南灵宝的黄河岸边,我想起了一个在黄河边长大的诗人:塞风。也许,在今天的灵宝,甚至在今日的诗坛,知道塞风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可我要说:塞风,不应该被忘却!这不仅是因为他对人生有独到的感悟,更是因为他粗犷、雄放的诗作,恰似黄钟大吕,成为一只打磨我们民族精神的“砂轮”。
塞风一生爱诗。他的一生,是诗的一生。他本人就是一首诗,一首铁骨铮铮的诗。这使我想起诗人还是一个16岁少年的时候,曾写过的一首18字的短诗,题为《弓》:
面对西北角/早已义愤填膺//我拉圆/大地的弓。
这真是一首绝唱!这首诗写于1937年7月,正值卢沟桥事变发生,中华民族全面抗战爆发的时刻。一个生长在黄河之滨,啜饮黄河乳汁长大的孩子,以烈火燃烧般的语言,倾吐了一个民族对侵略者的满腔怒火。这醒目惊心的“拉圆大地的弓”,活灵活现地展示了诗人乃至整个中华民族刚烈豪迈、不畏强暴的英雄气概。它是诗人自己,但又不仅仅是诗人自己,而是中华民族反抗侵略的整体意志的化身。凝聚在那张弓上火一般的诗情,是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意志和心声。有评论家认为:这是诗人的发轫之作。也有评论家认为:这是诗人的奠基之作。无论是发轫也好,奠基也罢,诗作《弓》形成的艺术风格,诗人一生未变。这支弓射出去的箭,画出去的弧,就是诗人塞风灿烂的一生。
纵观塞风的人生经历和他的诗作,我们或许可以把他的一生划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诗与革命阶段。这个阶段从1937到1957年,诗人一边投身革命,一边创作。他从19岁就离家出走,奔赴延安参加革命。之后,又辗转于成都、重庆、开封、南京等地,1946年回到胶东解放区,直到全国解放。这段时间,他的诗与革命为伴,写下了《忆重庆》《回眸》等大量诗作,成为那个时代的写照。第二个阶段是诗与苦难阶段,即从1957年到1979年。诗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打成“胡风集团”的骨干分子,1958年又戴上了“右派”的帽子,诗人不幸,似从一片光明中坠入万丈深渊。当时,诗人被发配到黄泛区劳改农场去劳动改造。但他并没有沉沦,一直坚守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正像他的诗句所写的:“即使被风暴/撕成一片片/我也不肯背离自己的名字/——帆!”面对苦难,塞风在诗中唱道:“伤痕对我而言/正是一幅美丽的图案。”这段时间,他写下了大量的诗作,其中最有名的是沉郁、悲壮的两句:“黄河,长江/我两行浑浊的眼泪。”著名诗人贺敬之在《致塞风同志的一封信》中说:“黄河,长江——不仅是你的两行眼泪,更是你的两道奔腾不息的诗行,是你生命的两条血浪汹涌的大动脉。”这首只有两行的诗,不少人誉为诗与苦难的经典之作。直到后来,诗人常常戏谑地说,“我一生只写了两行诗。”第三个阶段是诗与生命阶段。即从诗人平反到他去世。这期间,冤案得到昭雪后,诗人的激情像黄河之水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诗人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写黄河的诗。诗人笔下的黄河,有着鲜明的个性特征。他呈现给我们的不是象征中华文化的古老的黄河,而是面貌全新、有着丰富现实寓意和精神内涵的黄河。我们说,塞风从黄河身上找到了展示时代风貌、展现民族精神以及展现诗人自身精神世界的生命载体。塞风曾经说过:“在太阳强烈的光照下,这条跳动着火焰的诗河,我为彻底被它熔化而骄傲,而幸福!”这朴素的话语,恰到好处地揭示了塞风诗歌的精神实质。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的诗已经和生命融合在一起。“自谓酿了一生的酒/总算达到了清纯/诚心诚意斟给你/换得一个更美丽的自信”。这是用生命酿成酒浆的写照。
塞风是黄河乳汁喂养的参透了人生奥秘的诗人。他虽已驾鹤西去,却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诗作。山东省作协主席张炜曾对他的诗作做过这样的评价:“他是精神的执火者,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不败者。长期以来,极少有人在思想上、在道德激情方面,曾像他那样赐我以巨大的力量。我从他的诗章中,始终感受着火一样的热烈。一个人能像他那样不倦地歌唱,为正义和爱不停地奔走呼告,就是一个奇迹,是人类不曾屈服和至尊至贵的有力证明。”他不应被人忘却,他在中国诗坛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的诗意象沉实,感情炽热,直指人心,催人泪下,像从苦难中提炼出的金子,闪烁着永恒的光芒。
(作者为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