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对联的回忆

    这是几年前的一件事情。

    有一个部门的主要领导，不太关心群众的现实困难，却喜欢畅想明天，动不动就给群众描摹一些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远景”。用遥远的“长远利益”安抚群众生活中的具体困难。群众说他是开“空头支票”的专业户。

    有一年春节，一个毕业不久的硕士研究生，悄悄在他办公室的门上贴了一副对联——

    上联是：“河枯井干‘望梅止渴’”；

    下联是：“仓空厨净‘画饼充饥’”。

    年轻人的“恶作剧”遭到一些人的严厉批评。而那位领导却没有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样气急败坏。当时正好党中央刚刚公布了《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议》，决议中有一段话强调：“……以解决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为重点。”那位领导是学习过这个决议的，好像已有了一些反思，于是便恭恭敬敬地把小青年请到自己的办公室，很和蔼地说：“你的对联不失为楹联中之佳作，上下联各用了一个典故，它们已经成了当今常用的成语。”领导眨了一下略带些狡猾的眼睛，接着说：“你能把这两个成语的故事、出处，讲给我听听吗？也好加深我的印象。”

    硕士生满以为是来挨收拾的，一迈进办公室的门心里就打鼓。这会儿听说要他解释对联中的两个典故，心情倒放松了许多。他是学中文的，读书时很用功，一度是国学大师季先生的高徒。他略作思索状，然后几乎像背书似的说：“‘望梅止渴’与‘画饼充饥’大意相近，应该算‘姊妹成语’。这两个成语故事的主人公，一个是曹操，另一个是曹操的孙子曹睿，所以它俩还是‘祖孙成语’。”

    硕士生见领导的神态很认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自己便胸有成竹地讲了两个成语的意思与出处。他大致地讲了下面两段故事：

    《世说新语·假谲》记载了“望梅止渴”的故事。有一次曹操率领大军匆匆赶路，天气酷热，将士们口干舌燥，又累又渴，又找不到水喝，眼看就走不动了。曹操急中生智，传出一道命令：“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梅林，大家再鼓鼓劲儿，赶到了梅林，可以饱餐一顿酸溜溜的梅子。”将士们听到“梅子”二字，嘴里立刻生出口水，精神振作了，似乎也不那么渴了，行军的速度大大加快。后来有几位名气很大的诗人，都在诗中用过这个典故。南北朝诗人庾信在一首诗中直白地引用“梅林能止渴”。唐朝诗人罗隐写过一首咏梅诗：“虽然未得和羹便，曾与将军止渴来。”

    在解释“画饼充饥”时硕士生说：曹操的孙子曹睿是三国时魏国的第二代君王。《三国志·魏书·卢毓传》记载，有一回，曹睿想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做中书郎，便让他最亲信的大臣卢毓推荐人选。曹睿嘱咐他，千万别选那种徒有虚名的人：“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君王要求卢毓，选拔人才不要只看名声，名声如画在地上的饼子，是吃不得的！李商隐在他的《咏怀诗》中引用了此典：“官衔同画饼，面貌乏凝脂。”苏东坡在《二王书跋》中也说过：“画地为饼未必似，要令痴儿出馋水。”

    领导听后面带微笑，夸赞硕士生读书认真，学以致用，很开怀地说：“你这副对联送得好！党中央在《决议》中明确指出：要‘解决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这就是说，再不可以奢谈长远利益，必须认真解决群众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解决老百姓最现实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上学就业等具体困难。”

    硕士生听了领导一席话，又喜又悔。喜的是领导深刻地认识了过错，并勇于自我批评；悔的是自己没有直接提出批评，却拐弯抹角地出领导的洋相。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只要一想起来，我仍然被那位领导和硕士生所感动。每个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不论职务高低，都不能总是用“长远利益”暖人心；也不可以拿“集体利益”代替或抹煞个人利益。要时刻关注现实的民生，特别是那些迫在眉睫的实际困难。

    （作者为杂文家，原鲁迅文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