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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8月01日 星期五

    跨界

    全家福

    作者:厚圃 (深圳) 《光明日报》( 2014年08月01日 16版)

        摄影术何时传入潮汕,似乎没有确切的时间,但由于吾乡澄海临海,很早就与南洋诸岛有着生意往来,由此可推测其传入时间可能比其他地方稍早,但起码也是在鸦片战争之后。乡人素称照片为“小影”,应该没有小瞧它的意思,而可能是一种对自己影像近乎羞怯的认可。摄影一词源于希腊语,有“以光线绘图”的意思。据《墨经》记载,早在公元前四百多年,吾国就有人专注于光的探索,譬如光的直线前进、光的反射以及各种镜子的成像现象。宋代沈括在《梦溪笔谈》中也谈到了“小孔成像匣”的原理,但正如火药由吾国所发明却未获广泛应用一样,最终能让它担当起大用途的也是西方人。1839年,世界上第一台照相机诞生于法国,但初传入吾境时却被视为“淫巧之物”,说会摄魂夺魄,使人损寿。多亏了摄影爱好者如珍妃等人的坚持,才得以在这片保守的土地上落地生根。据说珍妃曾暗中指使一名姓戴的太监在东华门外开设一家照相馆,此事被慈禧知道后,封了照相馆且不说,还要去了太监的性命,而珍妃最终被推入井中,虽非热爱摄影之故,但却可从中窥见其观念与老佛爷之间的差异。

        其实不仅吾国民众害怕新生事物,读过《百年孤独》一书的读者也已了然,吉卜赛人墨尔基阿德斯来到马贡多,建起铜板摄影实验室,在给老朋友布恩迪亚拍照时,对方也以为“随着人的形象被摄到金属板上,身体就会逐渐亏损”。而女主人乌苏拉不许别人拍照的原因更与村妪相若,“不愿留个像给后辈们取笑”。最后好说歹说,一家人在庞大的照相机前站上两分钟,拍下了唯一的“全家福”。不过很快布恩迪亚就对这台机器产生了疯狂的兴趣,竟异想天开利用它来给上帝照相,以证明上帝的存在。马尔克斯的想象力真乃神奇,光凭此一例便可让人叹服。

        当然无论多么保守的地方,思想被钳制得如何厉害,总还存在一些勇于吃螃蟹的人,就像对外部世界了解得较多的黄遵宪就欣然接纳此类“洋玩意”,他曾以近代科技轮船、电报、照相、火车等为题材,用古体诗《今别离》抒写男女思念之情。他是这么写照相的:“开函喜动色,分明是君容。自君镜奁来,入妾怀袖中。临行剪中衣,是妾亲手缝。肥瘦妾自思,今昔得毋同?自别思见君,情如春酒浓。今日见君面,仍觉心忡忡。揽镜妄自照,颜色桃花红。开箧持赠君,如与君相逢。妾有钗插鬓,君有襟当胸。双悬可怜影,汝我长相从。虽则长相从,别恨终无穷。对面不解语,若隔山万重。自非梦来往,密意何由通?”这首诗从立意技巧角度来看,不过尔尔,其意义更在于诗人那种接纳新事物的包容态度,说此诗半只脚已迈进白话文诗的自由之境也不为过。

        再说点与摄影也与自身相关的体验,我父亲应该算是老家同辈中较早迷上摄影术的人,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他就常将那个不能随便打开见光的神奇匣子带回家,我们刚一伸手触摸,即被喝止,东西贵重自不必说,还是好不容易才借来的。不过买胶卷洗相片也是很花钱的,连我祖母都看不过眼出面干预。不过谁也无法阻止父亲鼓捣相机的热情,就像谁也无法阻止老布恩迪亚对新生事物的狂热。特别是每年春节一到,我们就会被父亲动员起来拍张“全家福”。不知道为什么,小时我对拍照十分抵触。仿佛是为了反抗大人们的肆意摆弄,我坚持将满面愁容留在了相片里。而每当相片洗出来,我即知趣地躲得远远的,因为害怕看到父亲又惋惜又恼怒的神情。在他的眼里,我的表现简直就是坏掉一锅粥的老鼠屎。

        记得我家最早的彩色“全家福”是一位从香港回来的亲戚给拍的。父亲把我们拢在一块,要求我们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就看见亲戚小心翼翼地掏出个拳头大小的黑匣子,轻轻松松一摁,说好了。大家于是吁吁地长呼一口气。

        可以说念大学之后我才逐渐热衷于照相的,为此还选修了摄影课,学一些基本的操作技能,还进入神秘兮兮的暗房去冲洗、放大相片。但是随着摄影器材的不断更新换代,那些学来的知识大多因久而没用还给了老师。有了数码相机后,我基本不再去洗相片,而父亲却仍然到照相馆去,请师傅通过电脑对照片进行剪裁、去红眼、美化等处理,配上活动时间、主题甚至诗词,再给我寄来。现在,连手机也可以拍照了,走到哪儿,见到美好有趣的事物就掏出来拍几张,把“日常生活中稍纵即逝的平凡事物转化为不朽的视觉图像”,通过微信、微博、QQ等手段传递给亲人朋友。这世界变化真快,数年前我在香港排长队买佳能5D2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已快被淘汰了。也不知道哪一天,相机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掉,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

        嗟乎,时代之前进如车轮滚滚辗过,我等观念落后之辈如烟尘被裹挟其中而不得自由,枉自发出“逝者如斯夫”的空叹。我一直在发古人之梦,譬如种花养草,饲猫喂鱼,收藏古物,抛弃油彩而专事水墨……无非是想要明白一点过去,无非是想要在过去的时光里多停留一会儿。

        有人说:摄影构筑了一个悲伤的时间悖论,那就是他的曾在,在证实着他的不在。不过幸而有了这些留存的影像,思念才不会缺席。

        (作者为“70后”作家,曾获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广东省青年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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