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淀】
有时候就想,无论这个世界怎样枯竭,
总会有一些优雅的湖泊与河流,
她恒久从容地存在着,
并且永不寂寞。
让它保留本源,让它自由飘荡,
让它安安静静或澎湃喧哗。
十里清波,百川为淀,
镜湖烟雨,水态云声。
白洋淀的水越深,
船在水面就越平缓。
那寒暑中采菱采莲采日月,
那岁月里驱魔驱妖驱鬼魅。
河湖港汊,千回百转,
水浅读月,雨低衔云。
水是软的,有千般情愫,
水是刚的,融百年烟尘。
午夜的白洋淀,灯远星近。
那独一无二的时空感。
穿越时光,穿越年华。
一个静谧的晚上,我在白洋淀的水边,
望着高天一群一簇饱满的星星,
那时候我有一种冲动,
——点一堆篝火,让那篝火的光亮,
连接上星星的光亮。
距此地60公里,是狼牙山,
距此地70公里,是紫荆关,
距此地55公里,是总督府,
距此地100公里,是燕下都。
有故事有细节也有思想,
有历史也有现世,
有平缓也有浩荡。
一直觉得,温和是一种力量,
比如白洋淀的水,这水澄波叠绿,无边浩渺,
融会我们经历过的和不曾经历的,
它无形,但它有生命有灵魂,所以它存在。
也许我内心已干涸,血不再澎湃,我老了。
而那水啊,你性情中柔它就柔,
你性情中温它就温,
你性情中仁它就仁,
你性情中韧它就韧,
你智它智你锐它锐你洁它洁,
那水,分明就是你的命运和你的生命。
白洋淀,舒缓、平静、真实、纯粹,
淌动的时候它是血脉,
干涸了之后,它是骨骼!
【山海关】
此关巍峙,傲然天下第一雄关。
古往今来,多少雄杰豪杰俊杰,
于此处,大风大雨大喜大悲大开大合,
留下几百年的辉煌,
几百年的故事和几百年的风云。
倚燕山,接渤海,
神头昂起,风荡九州。
横压水面,远望若龙,
与那蜿蜒长城相连。
山海关是开头,
嘉峪关是结尾,
这漫漫长卷,一铺就是几万里,
一绘就是几百年。
御敌于外,角山如屏,
剑影刀光,峰峦为障,
叫山,是因为巍峨,
叫海,是因为博大,
一砖一坚实,一墙一壮阔。
无论一个时代有多么虚弱,
也总归会有那个时代的不凡。
有凹陷的历史,便有凸起的思绪。
有羸弱的岁月,便有坚实的城隘。
月照秦岛巍然屏翰,
日抚碣石萧瑟秋风。
山河有此关,北国多一峰。
望山望海,帝王转身成旧事,
苍天阴晴有新云。
在一个秋日的傍晚,
我回眸那雄伟的关隘,
高大的城楼在夕阳的余光中,
已成为金子般的颜色。
【大名府】
大名,曾经的北京,金冠之地。
“控扼河朔,北门锁钥”,
历经千年,几度兴衰,
大名府,有多少经历、记忆和故事?
那真实、辉煌的陪都早被淹没,
有的时候,掩埋了的历史便不再是历史,
有的时候,掩埋了的历史才是历史。
宋城,在地下的河沙中遮覆和断裂,
一个王朝已经崩毁,但都城仍在。
它不在地上就在地下,
不在现实就在历史。
地上的人们在生活,
地下的人们被想念。
燕青留痕,朱熹洒墨,
将军武士,骚客过客,
成就大名府的几代威名。
在岁月面前,什么都微乎其微,
无论他是一个人、一座城市,甚至一个朝代。
那一幅清明上河图,
从东京汴梁一直绘到了大名府。
大宋的草、树和子民,
当它辉煌的时候,就有大宋的太阳,
当它黯淡的时候,如同坠落的星辰。
这流年,这时光,这纷繁,这寂然。
赋予其意义就有意义,
赋予其想象就有想象,
一个时代,矗立时是坚硬的碑,
溶化时是轻飘的水。
我一直不敢轻易触碰一座古城的内核,
每座城,都有她的风格与内涵,
每座城都有自己的性灵、生灵和神灵。
也许一会儿雨就下了,这个季节,
下一滴雨,就少一片叶子,
但愿这古城只被雨润泽而不被雨吞噬。
总记着那个古城的智慧和从容,
也就相信那里曾让人震撼的内在力量和底蕴。
这些街道好像都延展了,从赵国一直到大宋。
这城市,也巨大也微小,
也坚硬也柔韧,也寒意也暖意。
就是再久远,也是那种温和的浓烈,
那辉煌的所在,成了典雅唯美的“遗迹”,
——从容所以深刻,安然所以大气。
赵城,宋都,清府,
大名府,一抚千年尘埃。
【坝上草原】
写到草原的时候,就一定有风,
风吹来草香和花香,
吹来风自身的淡淡的绿色,
吹来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的那些声音。
你会想起很多词汇:广阔,辽远,寂然,洁静,
在草原,这些词汇就属于你。
世间的万物,应该是可以平视的,
自然界里的生命,在草原上都显得格外高贵,
比如山、水、草、树,甚至空气和尘埃。
别总用人类的丑陋来审视天赋的万物,
早晨那阵风带来了一丝清爽的时候,
我从心里生长起辽阔的美感。
就觉得,暖了,那些植物会长出芽来,
灵性的芽,年龄很小的芽,
看着它们就觉得人也不会老,谁都不会老。
无论什么芽,草的花的树的芽,
只要长出来,只要是绿色的,哪怕是一点儿好,
好积攒多了,这个世界就让人喜欢。
秋天的绿色和春天的绿色,真的不同。
天远、风透、草浓、云疏,
——最简单的和最深刻的天气,都是这样。
坝上的绿色最像绿色,树和草都饱满着,
直觉中总有一种青涩的味道。
草一夜之间就从容地长高了,
似乎好的自然风情催生所有的美好,
——包括人的品质和性情。
如果用一个孩子的眼睛看世界还不能变得清纯,
那就用一棵草,一只瓢虫,
或是一只蜻蜓的眼睛看世界。
那些应该长高的树,再长起来,
那些应该绿的草,都好好的绿着,
那个时候有水有草有很多的星星,
所以世界就不会是空的不会是暗的。
如果你丢失了温情,你就来坝上草原,
如果你缺少了纯净,你就来坝上草原,
什么颜色都是好颜色,
风紧叶动,雨乱草青,
它们感受着同样的温度和水,
有的草绿,有的草黄。
是啊,即使纠葛、纠结和残缺无处不在,
也还是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和好感。
把那些好的,那些树,那些草,那些灵性,
远处的点点灯火、细密的空气,
都转化成语言,
那些语言浓烈、柔情、细雨微风……
一棵草和一粒雾气,好纯啊,
那让人落泪的圣洁和清朗,
在坝上草原无边无沿。
【避暑山庄】
落日与落叶,成为远方的同一景致,
这时候的你,是季节终了时最后的薄云。
西岭晨霞似是你梦幻的唇印,
浅雾中的泉源石壁似现似隐。
你因岁月而喧嚣因岁月而沉寂,
因岁月而有一种暖意有一种哀怨的遗恨。
雨意打湿青枫绿屿,成为晚秋的意蕴,
成为静夜里历史描成的一纸轻吟。
神在边缘,人在凡世,
几夜清凉,一朝烟尘,
朝代如季节交交替替,
人世如太阳浮浮沉沉。
你思索或者沉默,都是时间的一道影子。
你黯淡或者辉煌,都是历史的一道皱纹。
历史也密也疏,历史也远也近,
历史如烟雨楼顶端的残云,
人们可以背向历史,
但历史,却总面对着人们。
在每个人都感到有雨的季节,
有一种雨,使那个时代的干涸悄悄湿润。
秋日里,有莺啭乔木、水流云在,
有锤峰落照,镜水云岑。
云聚云散,望不断的尘烟,
情浓情淡,聚难了的红尘,
今夜一盏灯影一串风铃一丝浅浅的愁绪,
一些时光久远了,另一些时光便默默走近。
避暑山庄。你就是让我再看一千遍,
我也看不到君王,而只看到黎民。
【长城】
沉厚、久远、沧桑、深刻,
你是一些传说,一个想象,
是一道铺满落雪的苍凉的影子。
历史久远了你被称为历史,
岁月流逝了你被称为岁月。
几百年的剥蚀,你傲然如筋脉,
数不清的践踏,你内心有魂灵。
朔风料峭你不悲凉,你比石硬,
寒霜苦雨你不羸弱,你比水柔。
在一种无意识中,你高大完整起来,
当数不清的寄托赋予你时,
你缝隙中的那根枯草,悄然折断。
长城。在群山的断裂处,
一个孩子把一枚青砖抛向谷底,
那孩子笑了,远山近谷都在大笑,
你随意得如同薄雨轻露啊。
享受阳光的那是你吗?
接受仰望的那是你吗?
作为神圣你存在了多久?
作为平淡你存在了多久?
时间记录着关于你的经历,
经历,在许多往复的年代中萌出芽来。
我们的命运中有长城,有沉厚的黄河,
而那些生灵呢?如同那枚青砖化为尘埃,
他们也曾站在岁月的高处,也曾感受,
亦远亦近的时光的寒意和暖意。
长城落雪了。
冬天不适合生长生命,
却未必不适合生长灵魂。
那陷进泥土中的历史究竟有多重?
生命,浮移在地面,
灵魂,深埋进地层。
默默地注视你,
便能够深入地理解你了。
我们不必把你理解为深刻,
也不必把你理解为肤浅。
你坦坦然然地矗立在那里,
成为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一种寄托或是一种写照的时候,
你便成为一种永恒。
长城。让我们重新理解你。理解你,
便是理解了与你对视并与你对话的
人群!
2014年5月6日—6月1日
郁葱 《诗选刊》杂志主编,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其《郁葱抒情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并著有《生存者的背影》《艺术笔记》等多部诗文集。现居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