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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6月08日 星期日

    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一群皮肤黝黑的农业科学家

    ——记浙江嘉兴农科院南繁育种团队的五十年、四代人

    作者:叶辉 严红枫 《光明日报》( 2014年06月08日 01版)
    姚海根在南繁基地稻田里选种。 本报记者 叶辉摄
    杨尧城在南繁基地稻田里选种。 本报记者 叶辉摄

        “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我们的饭碗应该主要装中国粮。”——习近平

     

        4月28日下午,海南省陵水黎族自治县椰林镇溜坡村,嘉兴农科院南繁水稻育种基地,育种专家姚海根将收获的稻种做上标签,逐一登记,直忙到6点,换了一件干净衣服匆匆赶到三亚机场。

     

        像往常一样,他利用晚上时间赶路。

     

        4月29日,浙江省科学大会在杭州召开,作为获得这次大会最高奖——浙江省科学技术重大贡献奖中的3位科学家之一,姚海根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表彰。

     

        大会一结束,他又赶到机场,乘晚上的航班赶回南繁基地。

     

        姚海根是嘉兴农科院水稻育种团队中的一个杰出代表。50年来,这个中国革命红船首航地的育种团队,候鸟般迁徙到天涯海角南繁育种,他们离别家人,栉风沐雨,风餐露宿,蚊虫叮、蚂蟥咬,四代育种人年复一年,创造了一个地区农科院在中国水稻育种史上的奇迹。

     

        为追寻这个团队的足迹,记者4月25日赴嘉兴农科院采访,却扑了个空,6个水稻育种课题组全部去了南繁基地。

     

        4月26日,记者辗转三亚赶赴陵水采访……

     

    一群皮肤黝黑的准农民,却有着硕士、博士学历或中高级职称,四代人50年间创造了中国水稻育种史上的奇迹

     

        26日下午6点,记者走进嘉兴农科院南繁基地。

     

        院子里一片忙碌,在椰树、芒果树的遮蔽下,到处堆着刚收获来的水稻种子。光膀的,穿短袖的,赤脚的,忙碌着的汉子们皮肤一式发散着“农民色”。他们正在给稻种脱粒、装袋、贴标签。

     

        “农民色”掩盖不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都是拥有硕士、博士学位或中高级职称的嘉兴农科院农业科技专家。

     

        所谓“南繁”,就是冬季利用海南独特温暖的气候条件加种一季作物,一年内南方、北方交替种植,以此加速繁殖,加快品种培育速度。

     

        姚海根是第一代南繁成员的领军人物、中国水稻育种界赫赫有名的“江南水稻育种大王”。

     

        6点30分,一壮汉骑一辆“电驴子”直冲到房前猛地停下,但见他敦实,健旺,皮肤黝黑,一头浓密的头发已斑白,灰色衬衣,迷彩裤,光脚板蹬着一双凉鞋,裤腿上沾着泥巴。

     

        “姚老师!”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姚海根!活脱脱一个农民!

     

        他的同事报料说,一次他从田头直接去市政府开会,背一旧帆布包,胡子拉碴,脚蹬拖鞋,腿上沾泥,在市政府门口被门卫拦下。

     

        “我是来开会的!”他说。

     

        开会?门卫满脸疑云,怎么也不让进,直到他从帆布袋里掏出全国人大代表证。

     

        姚海根,第八、九、十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模,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浙江省特级专家,浙江省常规水稻首席专家,曾任嘉兴市农科院院长、嘉兴市政协副主席。

     

        “半个多月了,白天下田选种,晚上整理登记,每天忙到凌晨一两点,70岁的人啊!”姚海根妻子陈胜利直摇头。

     

        南繁除收获季节外,水稻抽穗后的去雄阶段也非常紧张。第二代育种专家李金军说,水稻花期短,样本量大,必须赶在父母本植株盛花期内完成人工辅助授粉。因水稻是雌雄同花,去雄就是将雄花去掉,这一工作必须赶在上午10点到下午2点扬花时进行,这正是海南阳光最厉害的时候,育种人要把每个稻粒剪开,用镊子把雄花夹出来,还不能伤到雌花,再用牛皮纸袋将去雄后的稻穗套住防止其他花粉侵入,次日再把需要杂交的稻穗剪来,拿掉牛皮纸袋撒上雄花粉。一个手脚麻利的人,一天也只能做三四十个稻穗,中饭往往要延至下午两点以后才能吃。

     

        傍晚7点,这群黝黑的“农民”赤膊上阵开始吃饭。人群中有一个显得稍白,他就是杨尧城。

     

        “从年轻到现在,怎么晒都晒不黑,哈!”70岁的杨尧城笑着解释。

     

        “他是男人中的优良品种!”有人调侃。

     

        确实,杨尧城的“优良”不仅表现在晒不黑上,他的育种成就同样骄人:他已育出30多个新品种。

     

        记者在嘉兴农科院见到院长程旺大,他介绍这个团队时说,该院进行南繁始于1965年,是浙江省最早开启南繁的单位。50年间,形成了以姚海根、杨尧城为第一代,以李金军为第二代,以富昊伟、黄海祥、姚坚为第三代,以蔡之军、蔡金洋、李友发等为第四代,齐齐整整的四代育种人。这个团队在全国水稻育种界很有影响,育成的杂交水稻水平全国一流,常规稻在中国粳稻区保持全国领先水平,籼稻两次突破了长江流域纪录,共培育出140多个水稻新种,累计播种面积6亿亩,增产90多亿公斤,这样的业绩堪比国家级科技机构,为全国地区级农科院所罕见。

     

        中国农科院院长李家洋院士曾经为南繁题词:“传承南繁精神,再铸育种辉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院士题词:“培育良种,服务三农”。

     

    小育种迷给大科学家童第周写信请教得到回复;一个讲座改变了一个人的生命轨迹。这些被梦想燃烧的育种人像候鸟一样迁徙,工蜂一样忙碌

     

        晚饭后,基地灯火通明,走廊上,一张50厘米高的特制工作台,姚海根坐在一把矮凳子上开始工作,一台外表斑驳的MP3正在播放程琳的《风雨兼程》:“今天你又去远行/正是风雨浓/山高水长路不平/愿你多保重……”

     

        “这是我最喜欢的歌,就像是为我们育种人写的。”姚海根说。

     

        姚海根的育种梦与饥饿有关。1944年出生在浙江嘉善一农民家庭的他,从小就经受过挨饿的滋味。上高中时遇到大饥荒,是班上非农户口的女同学省下口粮接济了他。缺粮的切身感受使他刻骨铭心,梦魇般的饥饿也成了他日后育种的巨大动力。

     

        1965年,姚海根从浙江农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中国农科院从事水稻育种研究,因夫妻两地分居,1973年调回嘉兴。

     

        离京时,导师鲍文奎临别赠言: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放松学习,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育种人的责任;一个育种人光有为农民做事的心愿不够,还得有技术;别看现在知识无用,今后国家发展还是要靠知识。

     

        鲍文奎是著名作物遗传育种学家,中科院学部委员,新中国建立初期为响应祖国的号召,与钱学森、赵忠尧等科学家冲破阻力从美国回来。导师的爱国情怀和科学精神深深影响着他。

     

        嘉兴是浙江的粮仓,农田面积不到全省14%,粮食产量却占全省总量的48%。“嘉禾一穰,江淮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为之俭。”可见嘉兴粮仓地位的重要。

     

        “文革”期间,鱼米之乡的百姓却吃不饱饭,这让姚海根忧心忡忡。他在深入农村调查中发现,江南稻瘟病严重,水稻品种抗病性差,一旦染上稻瘟病便会枯死,甚至绝收。他育种的目标便锁定在培育抗稻瘟病新种上。

     

        1974年,他首次踏上了南繁之旅,此后40年从未停过。

     

        1978年,嘉兴农校二年级学生李金军收到中国科学院副院长、著名生物学家童第周的亲笔信。原来,李金军写信向童第周请教如何才能将野稗和水稻杂交以达到增产。此事在学校引起轰动。

     

        李金军1954年出生于浙江海宁农村,初二就追随邻村一个痴迷育种的土专家学育种,并自学育种知识和英语。1977年,仅初中学历的他考入嘉兴农校。

     

        对一个青年育种迷的狂想,大科学家报以善意的鼓励。童第周在信中说,他提出的是一个世界性难题。但世界上所有难题都值得科技工作者去攻克,希望他能在科技路上不断探索,取得成功。

     

        童第周的回信更坚定了李金军的育种梦。1981年,他毕业后来到嘉兴农科所,正式开始育种生涯。

     

        黄海祥是第三代育种专家。他的育种梦始于一场演讲。1987年,嘉兴农校举办讲座,主讲人就是姚海根。其时姚海根已是育种界的一颗新星,他1979年通过审定的“秀水48”成功制服稻瘟病,引发了早稻种植的一场革命;1987年的双季稻新品种亩产突破400公斤,再次引起轰动。

     

        当时国人追星追的是科学家。在黄海祥眼里,姚海根是一座山,是他人生的坐标高度。一场讲座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1989年毕业分配留校,他谢绝了,毅然投奔姚海根,成了南繁育种人。同学笑他是“少了一个教授,多了一个农民”。直到今天,这个“农民”仍干得如火如荼,毫无悔意。

     

        70岁的杨尧城与姚海根同年且同学,不过他高考时的梦想是当医生,却意外被浙江农业大学录取。对这一代人来说,服从是天职,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当不成医生,就当中国的米丘林吧,杨尧城坦然接受了“被选择”的事实。

     

        嘉兴农科院6个水稻育种课题组共30人,年纪最大的70岁,最小的28岁。他们的梦各有不同,目标却一致,年年候鸟一样迁徙,工蜂一样忙碌,却人人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明天我也要登程。”歌声在基地回荡。

     

    乘火车睡座位下臭味扑鼻,住田头守夜寂寞难忍,然而有理想,地狱也是天堂;有希望,痛苦也是欢乐;心不累,身累也轻松

     

        4月27日下午2点多,灼人的阳光白晃晃的,记者来到溜坡村九田冻,在椰林和槟榔林的包围中,一方田垄稻香浓郁,姚海根头戴草帽,赤足在稻田里选种,选中稻穗便用镰刀割下,用稻秆缠住扎紧,交给身边的科辅工何淑琴,然后从何手中拿过一本绿色封面的记录本一一记下。

     

        4月底的海南陵水已是夏季,姚海根的衬衣早就湿透。

     

        姚海根说,南繁之苦,开头尤甚,当时交通条件差,火车很挤,一票难求,上下客不得不爬窗户,车上厕所里都挤满了人无法使用,虽天热口渴,他们却连水都不敢喝;吃的是炒米粉就榨菜。从嘉兴到广州,火车、轮船、汽车来回倒,行程最快要7天,慢的时候要10多天。

     

        旅途的艰苦,李金军深有体会。1981年首次南繁,他没买到座位票,只能站着,太累,就钻到座位下面想躺一会,谁知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扑鼻而来,厕所无法用,乘客只能在车厢就地解决。不过对育种人来说,这尿骚味却别有一种亲切感,尿是好肥料啊,育种人能从尿骚味里闻出稻香,他便常在这“稻香”中安然睡去。

     

        南繁基地没房子,只能租农民的,甚至租的是牛棚,填点沙土就成了居所,自己垒灶做饭,吃的是咸菜,点的是煤油灯。这种状况直到2008年基地建了新房才得以改善。

     

        杨尧城的首次南繁是1971年12月3日,3天前他儿子刚满月,妻子依依不舍,他还是硬着心肠上路。当时陵水落后荒凉,条件恶劣,“海南十八怪,三只老鼠一麻袋,三个蚊子一盘菜,一条蚂蟥当腰带”,猪牛是放养的,唯一的一条街上常常可见猪牛旁若无人地漫步,满大街都是猪粪牛屎;蚊子肆虐,老鼠横行,蚂蟥成群,更可怕的是还有钩端螺旋体,一旦沾上便会传染。

     

        一次因蚂蟥叮咬引起感染,杨尧城发高烧不得不去住院。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寂寞难忍,还不敢跟妻子说,怕她担心。他南繁的第一个春节便是在凄苦寂寞中度过的。

     

        那时通讯很落后,只能靠写信。育种人一旦接到家书犹如节日,一封信翻来覆去不知要读多少遍,真是“家书抵万金”啊!姚海根南繁40年,有20多个春节是在海南过的,他至今还保留着女儿5岁时写给他的信:“亲爱的爸爸,你在海南,我想你……”

     

        虽然老一代经历的那种恶劣的条件已不复存在,但寂寞对今天的80后青年仍然还是一种煎熬。

     

        4月28日下午7点30分,育种基地武仙坡。夜幕初垂,疏星高悬,田野里一片蛙虫的鼓鸣。一块十多亩的稻田,一木棚孤悬于稻浪中,几块石棉瓦作盖,几块木板搭成床,昏灯如豆,28岁的李鹏正在守夜。

     

        “这是我们与中国农科院李家洋院士合作培育的品种,可不能出问题!”李鹏说。

     

        李鹏是南繁团队最年轻的成员。他告诉记者,值班是为防范猪狗捣乱。因为当地的猪习惯放养,鲜嫩的秧苗和青青的禾苗成了猪的最爱。

     

        海南的狗也比别的地方多司一职——捉老鼠。“三只老鼠一麻袋”的海南,老鼠多而大,狗常在夜间到稻田里追耗子,乐此不疲。一条狗一晚上可以毁掉一片田。

     

        猪狗自由,育种人便不得自由。无奈,只好守夜。

     

        姚海根说,田头守夜,草棚里一住半个月,稀松平常。

     

        然而,这“稀松平常”的事对今天的年轻人却很残酷,尤其是像李鹏一样与新婚妻子离别后的守夜。

     

        夜已深,野更静,无边的寂寞将李鹏包围,他拨通了妻的电话:“王曼,听到吗,这里的天籁声!”他将手机对着田野。

     

        “听取蛙声一片”,古人的浪漫,对这对新婚夫妻却是无边的孤独与寂寞。

     

        “这些育种人,干的活比农民累,生活比当地最底层的农民还苦。”中国农科院南繁办主任谭兴良对记者说。

     

        第四代育种人蔡金洋没想到,育种的工作量会这么大,任务会这么重,生活会这么辛苦。他2006年研究生毕业后到嘉兴,正是双抢季节,报到的次日就下田了,此后两个月没休息一天,身上被晒脱了两层皮。

     

        看着这些育种人如此辛苦,跟随姚海根35年的科辅工何淑琴是当地人,她感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还要干这么苦的活,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会心疼流泪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即使有泪,也往心底流。

     

        如此辛苦为何能坚持?答案几乎都是:为了理想与希望。是啊,有理想的地方,地狱也是天堂;有希望的地方,痛苦也成欢乐;心不累,身最累也感到轻松!

     

    几公里外的家,十八年来每年回不了十次;亲人去世或患病不能侍奉,育种人忠孝难两全

     

        接到助手姚坚的电话,姚海根哭了。

     

        母亲的突然离世让姚海根痛不欲生。

     

        2008年3月17日,姚海根赴陵水南繁。18日晨,人们发现他母亲躺在地上,已因高血压突发未被发现而离世,临终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这种刻骨铭心的痛,姚海根已经历过一次,没想到,老天爷还要让他经历第二次!

     

        姚海根1993年担任院长后,工作更忙,他干脆搬到单位住。从此,10公里外的家很少回了,其妻陈胜利说,当了18年院长,每年回家不超过10次,实在想外孙女了,就回一次家,饭后马上让女儿把他送回单位。

     

        姚海根是孝子,为照顾双亲,1998年,他租了单位的房,把父母从农村接过来同住。谁知仅过了3年,父亲便患癌症宣告不治,他只好把父亲从医院接回家静养。

     

        那天他去杭州出差,临别见父亲胡子已长,遂亲自给父亲刮,剃刀从父亲瘦削的面庞刮过,悲伤已从心头涌起,患病后父亲急剧消瘦,风烛残年的父亲已来日无多,父亲为子女一生辛劳,自己却很少能尽孝于老人家膝前。他暗暗发誓,回来后一定要多陪陪父亲。

     

        然而他已没有机会,此去竟成永别。

     

        “务农一生,勤俭本分”,父亲的墓碑上留下他的题词,这是他对父亲的评价,这也是中国农民的真实写照。

     

        “两个老人去世我都不在身边,不孝,不孝啊……”谈及双亲的离去,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

     

        农科院副院长顾掌根说,姚海根爱育种胜过爱家,把育种看成人生的全部,嘉兴商场大门朝哪边开他都不知道,父母去世不在身边,女儿没照顾好未考上大学,工作又不理想,有人多次主动为他女儿换工作,他却拒绝了。不谋私是他的底线,为了事业,他牺牲了家庭。

     

        陈胜利说,老姚患有高血压、低血糖、颈椎病和严重的鼻炎,工作忙,他不顾身体。市政协、市委组织部、农科院给他送来体检表,他却没时间去。

     

        因心疼丈夫,陈胜利48岁就提前退休,也搬到单位,以便照顾。

     

        然而,本该照顾的是丈夫生活,结果却成了丈夫的助手。记者采访她时,她正忙于将选好的种子装入牛皮纸袋中并写上编号。

     

        “今年光是育种袋就给他缝了6万多个。”陈胜利说。这些牛皮纸袋是用缝纫机缝的,中间还扎着成排的针眼,为了透气。

     

        从此,他南繁她也随同迁徙,他忙碌她也跟着忙碌,这个助手越当越称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对老候鸟,夫唱妇随,鹣鲽情深,共同为育种忙碌着。

     

        而今候鸟已老,快飞不动了啊!

     

        飞不动还得飞,还在飞!

     

        2003年夏,杨尧城拿到体检报告,一下子愣住了。

     

        尿常规检查,小便三个+。

     

        “肾炎,马上住院!”医生对他说。

     

        “住院?我哪有时间!”杨尧城说。正值“双抢”时节,数千个育种材料还在田里等待收获整理,此刻住院,岂不前功尽弃!

     

        育种人,忙得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

     

        “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肾内科主任警告他。

     

        当然是工作重要!但身体不行确实无法工作,杨尧城为难了。晚稻选种后,他还要赶去南繁,实在没时间住院。软磨硬泡,医生才勉强同意他半天治疗,半天工作。

     

        谁知服药出现过敏反应,医生不得不给他用激素。各种手段都用了,尿蛋白仍高。后改看中医,才逐渐稳定下来。

     

        海南去不成了。如此熬了几年。2006年,他熬不住了,遂向医生要求去海南。医生说,你能在这里边上班边治疗已不错了,还想去海南?休想!

     

        可让他放弃育种?休想!

     

        2006年3月17日,他带着整袋的中药偷偷来到海南,还篡改了医嘱,每天两包中药被他压缩成一包。

     

        花甲之年的杨尧城至今仍带病坚持育种。

     

        为育种牺牲亲情,牺牲家庭,这在育种人看来太平常了。

     

        “父病危,速归!”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日,一份电报使李金军心急如焚。电报是堂兄拍来的,他忙跑到邮局挂通了堂兄的长途电话。

     

        独居在家的老父一日整理厨房,忽见一只酒瓶,里面还有少许黄色液体。老人颇喜杯中物,以为是酒,拿起来就喝,及至发现味道不对,已喝下去两口,竟是剧毒农药!药力很快发挥作用,老人口吐白沫,倒地昏迷。

     

        是堂兄偶然路过发现才将老人送到医院急救,医院马上发出病危通知书。

     

        “现在情况怎样?”他对着话筒焦急地问。堂兄答,现已苏醒,生命无虞。

     

        回不回家?李金军心中纠结。他是独子,孝子,父病危岂能不回?可回去一趟光旅途来回就要半个月,肯定耽误育种。一边是工作,一边是病重的父亲,他分身乏术。既然父亲已生命无虞,这里育种又离不开,就不回去了。父亲啊,儿子不孝,对不起您了!李金军悲从中来,泪湿衣衫。

     

        蔡金洋母亲2007年患癌症开刀,2011年复发。因参加南繁,他无法照顾母亲。今年春节终于回家。晚上,母亲拿掉假发洗脸,他一下子惊呆了:化疗使母亲满头乌发完全脱落,60岁的人已苍老得像70多岁,他顿时失声哭了。

     

        忠孝不能两全,育种人愧对亲人的事何其多啊!

     

    育种人明白,保证中国粮食安全,把饭碗始终端在自己手里,让饭碗里装的主要是中国粮,这是中国育种人的责任

     

        1994年,美国经济学家布朗发表一篇《谁来养活中国?》一文,文章认为,中国经济高速增长,耕地面积锐减,势必造成粮食大幅度减少,中国人难以养活自己,不得不大量依靠进口,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谷物进口国,这将引起国际粮食市场的波动,世界因此将进入粮食短缺时代。布朗预言,中国粮价上涨将引起世界经济崩溃,引发全球生态危机,引发世界性的经济崩溃和政治动乱,因此,“谁来养活中国”的背后将是“一个养活不了自己的中国将如何危害世界”的问题。

     

        文章在世界引起强烈震撼,国际媒体纷纷转载或报道。

     

        以占世界7%的耕地,养活占世界22%的人口,这一直是中国这个农业大国的骄傲!而今中国竟然不能养活自己?

     

        “布朗低估了科技进步对提高生产力的巨大潜力,更低估了中国育种人的爱国热情。”追忆这场引发世界关注的争论时杨尧城说。“布朗只看到粮食消费,没看到科技对粮食的贡献率。”

     

        习近平总书记说:“中国人的饭碗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我们的饭碗应该主要装中国粮!”

     

        何为国家粮食安全?姚海根认为,一个国家,任何人、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能买得到、买得起可以放心食用的粮食。总书记说得太好了!粮食问题是一个战略问题,吃饭问题始终是国计民生的头等大事,解决13亿中国人的吃饭问题,只能依靠科技进步。粮食安全的关键是要发展民族种业,种子技术绝不能控制在外国人手里,只有把种业牢牢控制在中国人手里,中国人才能把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里!

     

        身处江湖,心怀庙堂;身在田头,心雄天下!这些育种人是战略家啊!浩瀚的心胸中激荡着的是对国家的责任!

     

        南繁基地贴着一条姚海根写的标语:“一颗种子可以改变世界。”为了这粒种子,四代育种人已坚持了50年。这种坚持,体现得更多的是一种对国家的责任。

     

        为了国家的粮食安全,育种人孜孜矻矻履行着自己的责任。

     

        50年来,姚海根已培育出水稻新品种89个,促成浙江等地晚粳稻主栽品种5次更新,他选育的“祥湖84”“秀水11”“秀水63”是国家南方晚粳稻区连续三代对照品种,这些品种已在长江中下游稻区累计推广种植3.2亿亩,新增稻谷54亿公斤,直接经济效益94亿元。

     

        45岁的黄海祥是南繁团队的中坚力量。随着温饱问题的解决,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吃好”已成为人们的普遍追求,育种人有责任满足人们的这一追求。

     

        为了这一责任,黄海祥1997年开始独立育种确定的目标就是:培育水稻里的“高富帅”——优质米。

     

        一粒良种,要从几千甚至上万个材料中进行筛选,要经历成千上万次失败。黄海祥育种旗开未能得胜,一次次南繁,结果却都不理想。春去秋来,南繁北育,失败一次次光顾,而成功却像梦中的情人一样难以企及。

     

        失败面前,黄海祥不气馁,不停步,顽强地坚持着,艰难地将研究一步步推进,2004年,成功姗姗来迟,“嘉禾212”通过审定,这一水稻中的“高富帅”成为浙江省第一个通过审定的长粒型优质晚粳新品种,被称为粳稻种的泰国香米,最高价卖到98元一公斤,被列为国家计委优质水稻品种产业化示范工程项目重点开发品种,并先后获浙江省农博会金奖、中国优质稻米博览会金奖。

     

        此后,“嘉禾218”“嘉禾555”相继通过审定。今年,“嘉禾218”已推广100万亩。

     

        谈起失败,富昊伟深有感触。2001年,他的杂交中籼稻“嘉优99”参加浙江省区试因纯度不够未能通过审定,这意味着他多年的努力没有结果。浙江大学农学系舒庆尧教授提议通过辐射诱变改良育性,按照这一路径,富昊伟带着经诱变的种子再次赶赴陵水进行新的南繁。

     

        寒暑数度,失败频至,屡败屡战。在经过成千上万次失败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株突变体,难题终于迎刃而解!

     

        “嘉优99”2012年在江西与福建同时通过审定,这一新品种从立项到通过审定先后竟达15年!

     

        李金军的育种生涯已逾40年,近几年进入成果喷发期,浙江省每年推广10个水稻示范方,2012年他独占7个,2014年他独占5个。2012年,他被评为全国粮食生产先进工作者,受到总理温家宝接见;今年他又获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他的成就引起隆平高科的关注,该公司多次希望他加盟。但他谢绝了。作为第二代育种人硕果仅存的一员,他担心这个团队人才断层。

     

        36岁的蔡之军属第四代育种人,课题还刚起步,每年南繁,因科研经费少乘不起飞机,只能乘火车;请不起科辅工,田里的农活只好自己干;33岁的蔡金洋日子也不好过,为照顾幼子已辞去工作的妻子又患病须手术,事业家庭难以兼顾,他只好让妻子回娘家手术。

     

        谈及到70岁为何还不退休,姚海根和杨尧城都回答,希望能培养出新一代领军人物再交班。在他们看来,工作与生活,生活与工作已难以分清,生活中不能没有育种。

     

        “为了大地的丰收,为了农民的欢笑,为了国家的粮食安全,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所在!”姚海根说。(本报记者 叶 辉 严红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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