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字溯源说薛稷

    方块汉字是一种书写艺术，更是一种表意方式。它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寄寓着丰赡的精神情怀，是我们认识历史的精神符号和创造未来的智慧源流。然而，你可知道我们现在所广泛使用的宋体字究竟是哪朝哪代哪个人创造的吗？

    面对这一提问，恐怕许多人都会犯难。

    宋体字，顾名思义，应是在宋代创造的字体。事实上，宋体字也确是因为在宋代得以钦定和流传而得名。宋徽宗赵佶耽爱写字作画，将其笔道瘦细峭硬、刚直硬朗的书风称作“瘦金书”。秦桧为了取悦宋徽宗，对“瘦金书”刻意模仿，这才有了后世的仿宋体之说。但这都不是对宋体字的奠基和首创，而只是宋体字在演化和发展过程中的嬗变。

    那么，宋体字的首创者究竟是谁呢？

    答曰：是生活在唐代贞观之后到开元之初的山西万荣人薛稷。薛稷者，乃是与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齐名的初唐四大书法家。

    对于薛稷，人们或许有些陌生，但要说到他的曾祖父薛道衡、祖父薛收、外祖父魏征，那可就家喻户晓了。薛道衡是北周和隋朝的能臣，极具文名。薛收是建立唐朝的智囊股肱，画悬凌烟阁、陪葬昭陵畔。至于魏征，以谏事功传作佳话，鼎鼎大名更是尽人皆知。魏征对于书法也颇有研究。他的四子魏叔瑜，更是以擅长草书而著称。

    在长期耳濡目染中，薛稷有了创新书法艺术的便利条件。外祖父魏征和四舅魏叔瑜对薛稷在书艺上的进益帮助尤为重要。薛稷自幼徜徉书海，多有感悟，始见褚遂良书帖即至为喜爱，政务之余常以赏习书艺为乐事，对于名家书帖到了“锐意模学，穷年忘倦”的境地。景龙四年（710年），中宗李显大宴宾客，并展示由王羲之、褚遂良书写的《闲居孤树赋》，满座皆惊，薛稷艳羡之至，竟然当场撩开衣袍如痴如醉地用手指临摹起来。从此，对褚遂良的仰慕之心日见隆盛，对褚遂良的书法艺术更是临摹不辍，且逐渐撷其风骨，得其要领，尽现褚书“结体遒丽”“空实有度”“风惊苑花”“雪惹山柏”的特质与神采，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时人皆称“买褚得薛，不失其节”。

    薛稷的可贵之处，并不在于他对禇遂良书法艺术的笃学与毕肖，而是在于当他一旦达到这一书法艺术的高地，便又即刻慕远觅蹊，倾注全力寻求创新的路径，实现新的突破。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属于他自己的书法艺术，这便是瘦而不枯，华而不媚；硬中有婉，朗中有霓；犀利中见刚劲，潇洒中显神韵；削直中透圆润，简约中露瑰绮。

    薛稷的书法艺术不仅融会了汉字在长期书写过程中所形成的诸多优势特征与传统技巧，而且更创造了一种极具个性特点和艺术魅力的笔运与书道。这使其书艺在达到艺术上乘的同时，更具有了易于被大众接受和社会传播的特点。确乎，它是艺术，但又不曲高和寡、孤傲玄缈，而是强烈地凸显着实用价值，并最终成为汉字书写与传播的范本，为今天所广泛使用和传播的宋体字的最终形成奠立了坚实的砥基。

    对此，尽管早已有史实佐证，但至今却仍鲜为人知。在宋体字为宋人所创造的“想当然”中，真正的首创者薛稷却渐渐被遗忘。明代学者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论及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书”时说：“初为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近人叶昌炽在《语石》中更进一步阐释道：“……参以褚登善、薛少保（薛稷），瘦硬通神，有如切玉，世称瘦金书也。……今之仿宋体，亦是从此中脱出。”对于这一史实，最直截了当的说法出自《书法文学杂志》和《中国艺术》。前者认为，“薛稷的书法用笔纤瘦，结字疏朗，自成一家。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书’就是由薛稷书法演化而成。”后者指出：“瘦金书，楷书一种。宋徽宗赵佶楷书学薛稷而出新意，运笔挺劲犀利，笔道瘦细峭硬而有肤润洒脱的风神……”

    显而易见，宋体字的首创者当为唐人薛稷。事实上，薛稷不仅擅长书法，工于创新，而且还娴于作文、绘画和写诗。薛稷的书、画、诗、章，后世咸有传藏。李白、杜甫等唐代诗人均在他们的诗作中称誉过薛稷的书艺和画技；宋代大画家米芾更是对薛稷的画作崇尚有加，自称他一生最爱薛稷的画作。关于薛稷的诗，除了《全唐诗》中所收录的14首之外，散见于其他版本的也有不少。至于在文章学术方面，薛稷的造诣也为时人所称许，与薛稷同时代的文学大家张说就曾盛赞其文“如良金美玉，无施不可”。

    由此足见，薛稷能够成为宋体字的创始人，实非偶然，而是有着深厚的文化基因、广博的学术积累和弥久愈酽的艺术氤氲。从今天现实的价值与意义上考量，薛稷的成就和贡献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宋体字对于中华文化与文明的承载和发展所起的作用，已到了宏阔无比的程度。我们应当知道，灿烂的中华文明始终是以丰赡的中华文化作为酵体和胚基而逐渐繁荣发展起来的一种文明，而汉字则是中华文化的承载体与传播源。

    汉字在其演化过程中，形成了篆、隶、草、楷、行多种形体和写法，但在印刷品中最为广泛采用和流行的字体，则是隶属于楷书的宋体字，或曰仿宋体。这种字体因其疏朗挺劲、骨气洞达、形体精干、表意显豁而备受推崇。

    汉字流淌在我们的血液中，是我们身上抹不去的文化基因。我们感恩传说中让“天雨粟，鬼夜哭”的汉字始祖仓颉，也不应该忘记那些在汉字发展过程中作出杰出贡献的先辈，其中就包括宋体字的创始人，唐代书画名家薛稷。他的家乡，在今天的山西省万荣县薛吉村，那里不仅有他的文脉，还有他的遗迹。

    (作者为评论家，就职于山西省社科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