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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5月19日 星期一

    讲 述

    今夕遇故人

    ——忆法国建筑学家米歇尔·维尔纳

    沈大力 《 光明日报 》( 2014年05月19日   12 版)
    本文作者沈大力与米歇尔·维尔纳

        在马赛尔·卡奈执导的法国影片《傍晚来客》里,主要人物之一吉尔被魔鬼变成了一尊石像,但他的心脏还在继续跳动。这个影像让我想到去年一月逝世的法国建筑学家米歇尔·维尔纳。对我来说,维尔纳教授虽已作古,但他那颗慷慨的心依然在为远方的中国朋友不停地跳动着。

        米歇尔·维尔纳教授是一位著名的法国建筑学家,曾获“法国建筑艺术评论大奖”。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一个从事文学的普通异邦人跟他这位显名当世的建筑界名人结识,纯属异常偶然的机会。我们俩是1982年在“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奇遇的。那时,我正在考证“巴黎公社战士墙”,即俗称的“巴黎公社墙”真伪,翌日就得乘飞机返回北京,只剩最后一天时间在巴黎完成这项工作了。

        多少年来,在“巴黎公社墙”的历史认证上存在着极大的谬误。世界各地和中国各界始终将法国雕塑家保尔-莫罗·沃蒂耶造境,竖立在巴黎甘必大街心花园的一座组雕砖墙视为“巴黎公社墙”,前去献花。新中国成立后,中学历史课本上一直刊载着保尔-莫罗·沃蒂耶的雕塑墙照片,作为对1871年巴黎公社的纪念。可是,沃蒂耶雕塑的墙取名为“献给历次革命的受害者”,显见其意在于杜绝一切革命。我已在《二十世纪雕塑杰作集》里查实沃蒂耶墙的真名,弄清了其反对革命的涵义,只待找到文献证明。这就是我当年离开法国前夕要做的事情。

        那天,我在“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借了一大摞相关书籍,一一翻阅。我正看着法国历史学家居伊·德拉巴杜所著《巴黎街石》一书时,突然听见桌对面传来问话:“先生,我能知道您在查找什么吗?”发话人看上去像位学者,也在馆内查寻资料,见一个亚洲人全神贯注,忙乎着翻阅面前堆成小山似的材料,显然十分惊奇。我告诉他自己在考证“巴黎公社墙”的真伪,他仔细听完我的解释后,说道:“保尔-莫罗·沃蒂耶要在甘必大街心花园竖立雕塑墙,必须要有巴黎市议会通过有关决议。这个文件得去巴黎市议会的档案馆查找”。作为资深建筑学家,他可以出入一般人进不去的巴黎市议会档案馆,一下子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并主动提出愿领我一同前往,令我喜出望外。

        巴黎市议会档案馆每天17点闭馆,我俩赶到那里已经是15点了。我们得在不到两个小时内查遍巴黎市议会从1907年到1909年全部有可能讨论竖立沃氏雕塑墙的会议记录。看着书架上被尘封的一册册会议记录合订本,我感觉这项任务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不可思议。我俩急忙将上述三年的材料搬到一张长方形木桌上铺开,二人分头按时期查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个小时后我俩还毫无所获。维尔纳教授见我显出不安,甚至有些失望的情绪,便安慰道:“别着急!您回国后,我继续来查,一有结果就会告诉您”。很快,离档案馆闭馆还剩下不到一刻钟了。着实令人绝望之时,我的目光忽然被法文字“ERECTION”(竖立)吸引,凝目定睛细看,恰巧是我们要找的巴黎市议会“关于在甘必大街心花园竖立保尔-莫罗·沃蒂耶所雕‘历次革命受害者纪念墙’的决议”,系由巴黎市议会第三委员会通过,全文刊载在市议会1909年会议记录合订本第1302页上。依据该页下边提供的编码,我们立刻就查到了1908年巴黎市议会开始讨论此事的会议记录,尤其是巴黎市议会1909年7月13至14日通过竖立沃氏墙的决议全文,其中都写明沃蒂耶雕塑墙的名称为:“献给历次革命的受害者”。

        这样,我最终完成了关于“巴黎公社墙”的考辨,不久,《光明日报》全文刊载了我的考证报告,得以彻底纠正国际工人运动文献中一大错误。毋庸赘言,我对在考证过程中提供热心帮助的米歇尔·维尔纳教授深怀感激之情。不过,由于当年匆匆作别,只记下了他的姓名,没能了解他更详细的情况,加上那时国内情况所限,我回北京后不可能再得到他的任何讯息,心中不免留下一种遗憾。

        光阴荏苒,每当我谈到自己怎样考证公社墙真伪时,眼前总出现维尔纳教授亲切的形影。妻子见我一直对此念念不忘,自2010年开始在因特网上遍寻法国各建筑学院和研究单位,向一些出版社打听。或许,那些联系到的人不大相信她谈的事实,以为是“天方夜谭”,只应允转达一对中国夫妻的心愿,迟迟没有提供米歇尔·维尔纳教授的确切消息和联系方式。这样,一直等到了2011年春天。

        初春3月11日,我应邀在位于塞纳河畔莫堡塔巴黎中国文化中心作题为《伏尔泰与中国》的报告。我开始讲了一段,忽见一位老者进入大厅,步履蹒跚地径直朝讲坛走过来。望着“傍晚来客”颀伟的身材和蓬松但业已银白的头发,我蓦然醒悟,认出了三天前妻子在电话里联系上的米歇尔·维尔纳教授,赶紧离座上前,跟他拥抱。我向听众介绍自己这位久别重逢的故知,全场情绪激动。维尔纳教授转身高声说:“亚历山大·杜马写过一部小说《二十年后》,咱们俩可是三十年后重逢啊!”

        报告会结束了,维尔纳教授对我说:“在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那天,正是您的求知欲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了我。”接着,我获悉他在我俩分别后的漫长岁月里数度前往中国,近年来作为客座教授去南京某大学授课。他深情回忆自己在中国的“幸运”:“一天上完课,班上一个女学生过来对我说:‘先生,您很喜欢我们,这一眼就看得出来’!”言罢,维尔纳教授朝在场的几位听众爽朗大笑起来,高声表示:“这是真的。我已经爱上中国了,爱上了你们国家数千年的悠久文化。”

        自那个在巴黎中国文化中心难忘的晚上,维尔纳教授一番充满情谊的话语总不时回响在我的耳畔。那是一位法国知识贤者慷慨的心声,宛如一曲动人的友爱之歌。去岁,我妻子连日念叨要跟维尔纳教授电话联系,不料突然从报上看到米歇尔·维尔纳一月中旬因心肌梗塞辞世的噩耗,后悔未能实现我们同故人约定的聚会。我怅然若失,难言内心的悲恸。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不在烛影摇红处。

        许多年前,曾在宋人小说中读到艺伎严蕊赋《卜算子》,闻听维尔纳教授逝世,此词的意境骤然浮现心头,故依原韵寄情,重酌字句:

        “不是缘分浅,似为时境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由造物主。

        聚也如何聚,流光难守住。

        若得山花开满坡,重踏逢君路。”

        (沈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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