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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4月27日 星期日

    描绘青春的念想

    刘孔喜 《 光明日报 》( 2014年04月27日   11 版)
    日记(坦培拉) 刘孔喜

        《日记》开始作于2013年8月,画了三个月,至深秋方完成。这是我反映当年知青生活的《青春纪事》系列的第二十幅作品。去年初,我又一次去往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流域的国营农场看了看。当年的老朋友或已不多,当年的景致也换了新天,但那山、那水、那广袤的北大荒还在。排排白桦林一如当初的模样,树干修直,洁白雅致,绵亘在黑色的沃土上。

        一位俄罗斯诗人曾经说过:“过去的一切都将过去,而过去的一切终将成为美好的回忆。”写日记,是北大荒知青生活记忆中最富于温情的时刻之一了。那时的生活,除了艰苦的劳动之外,娱乐活动少得有限,也没有现代通讯方式,生活很单调。每到晚上饭后,洗漱完毕,一切安静下来,在这个时间暂时停顿的当口,青年人最爱的就是看看书,写写日记。油灯底下,北大荒的漫漫长夜,是自己难得的与内心独处的时刻,不管是大思想还是小情调,都可以在日记里任意流淌。

        在画面中,我把女知青安排在一片白桦林里,周围绿草环绕,无名的野花吐露着芬芳。她刚刚劳作归来,身旁放着干活用的水桶和刚刚摘下来的草帽、水壶,水桶中还细心摆放着在田野中采到的几株野花。她也许干活累了,于是靠在白桦树下,从口袋里掏出日记本,把随时想到的感触或积攒的心事写下来。

        《日记》是知青生活里一个小小的片段。我的《青春纪事》系列都在记录和捕捉知青生活的某个瞬间,有《踏雪割豆》《水中割麦》这样艰苦劳动的镜头,而更多的是表现《家信》《探家》《初踏荒原》《风从故乡来》《纯真年代》《寂静山林》这种特殊境况下人的情绪细节。

        我在北大荒待过九个年头,从十七岁到二十六岁,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了那里。1969年8月,我和所在中学的几百名同学一道,乘“知青专列”从北京出发,经过两天两夜的行驶,来到祖国东北边陲,那就是位于完达山下、乌苏里江畔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39团。从此,我开始了在北大荒原野上长达9年的军垦生活。

        我做过农工、泥瓦工、伐木工、水暖工,后来因为小学时在北京市西城区少年之家打下的绘画基础,而我又喜欢画画,我被调到团文艺宣传队,最后被安排到电影队,任放映员和美术创作员。这次调动使我基本脱离了生产劳动第一线,可以正式而“大张旗鼓”地画画了。后来5年的放映生活中,除去在团部广场或俱乐部放映外,几乎每个月里,我们都要推小车,或搭乘马车、拖拉机到全团的各个连队巡回放映,此时,炭铅笔、自制的速写本和定画液便成了我随身必备的物品。人物、场景、营区、机车……我几乎是见什么画什么,乐此不疲。熟能生巧,渐渐地我从中体会出了画速写的方法和技巧,形成了个人的一些特点。我对于场景速写情有独钟,无论场面多么广大,人物多么众多,我都是观察片刻,稍加打算,便由左至右或由上至下,从任意一根线条或局部画起,进而把握住画面的整体,恰当地收笔。我还对车辆、拖拉机、油罐及各种农业机械极感兴趣,并喜欢从不同角度去研究表现它们,那种严整合理的外形构造与富于变化的黑白灰关系使我着迷。那时画速写的精神和速度真可用“玩命”来形容,经常几天就画完一本。水平高低不论,但翻开绝对是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我的许多对于造型规律、构图基础、画面布局、黑白配置、线面组织的理解和把握能力,大都是通过画速写而逐渐感悟、积累、培养出来的。

        除去这些以外,使我在绘画方面提高最大、最直接的原因是我到师部和生产建设兵团总部参加美术创作学习班。我结识了许多来自全国各大城市的知青画友,我们一起学习老一代北大荒版画家的光荣传统,从事业余版画创作。到了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我得以考入鲁迅美术学院,攻读七年之后,成为一名美术学院的专业教师,从事美术教学和创作活动。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北大荒的岁月早已离我远去,但它好像停留在那里,不远也不近。它时时牵引我回去看看,也催动我拿起画笔,记录下那时的岁月,那里的人和事。《青春纪事》系列描绘的是我的亲身经历,也是一代人无法选择的人生。这段特殊经历和心路历程竟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长久地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我着意刻画这些特定背景下的特殊人群,就像是揭开一段尘封的历史,当笔下描绘出那一段段往事、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蓦然发现,在北大荒那狞厉严酷的自然环境里,曾有过如此稚嫩的生命和浪漫的青春。

        《日记》延续了我一贯的坦培拉绘画技法。这种融会于宁静与从容中的技巧,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接触以来,一直深深吸引着我。坦培拉绘画技法是一种用鸡蛋和植物油混合而成的乳液作为媒介剂来绘画的方式,曾经是欧洲绘画传统中的重要体系。坦培拉技法材料持续、稳固、速干、细腻,常常将我带入到一种向往已久的宁静、平和、从容不迫、镇定自由的创作意境。这对我具有特殊的吸引力。在一种持续不断、反复调整、层层叠加,颇似编织、营造的绘画过程中,我不仅沉浸于对一种欧洲古代传统的绘画技法和材料的驾驭,同时还体验到一种宁静致远、疏离浮躁的艺术创作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使我逐渐感受到摆脱了现实的无奈与桎梏之后内心所获得的平衡,人性中所固有的创造性和善良得到了源源不断的释放。

        《日记》与之前的《青春纪事》系列作品的不同点在于,以前的作品颜色偏灰、色彩怀旧,而我这次试图挑战一下,提高颜色的纯度,加强了阴影与光线的对比,造成一种明媚的画面感觉。

        知识青年,是我们这代人无法选择的集体命运,但也给我们这代人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东西。回顾它,每个老知青都会百感交集。但是,一个人总是不可遏制地怀恋自己的青春,年岁越长,越是如此。我用坦培拉这种古典的、细腻的技法,用心描绘心中的《青春纪事》,给自己以及我的同代人留下一个青春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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