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文的长篇报告文学《百年钟声——香港沉思录》是一种日常化的书写。它不再盯着那些大人物,而是走进香港的各个领域,“走进民生,走进小巷,走进笼屋,走进医院,走进大学,走进独特的廉政公署”,生动地写出后回归时期香港生活的广泛真实,敢于直面香港社会目前存在的问题;它还敢于写出“人心的回归”的漫长与复杂,不乏对香港文化、香港经济真切的透视和反思,遂使它成为一部多角度、多层次、多声部的香港现今生活的全景图画。
爱国主义的激情贯穿全书。它首先敲响了历史的钟,重述了百年屈辱和中英谈判的艰难曲折。在作者看来,历史是一面镜子,也是一口洪钟,要经常照镜子,经常敲打;历史能照出我们的昨天与前天,也能照出一个民族的优劣,忘记了昨天,也就会迷失今天。这本书,始终在历史钟声的提醒之下,书写着香港的人心、世态、社会。作者走进驻港部队采访时,头脑里想的仍然是,当年中国之所以受到西方列强的欺侮,不仅在于缺少强大的军队,缺少先进武器,更在于缺少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决心。于是作者反复吟味着“不派驻军还算什么回归主权”这句话。作者写狮子山下的打拼精神,写董建华,写曾宪梓,写曾荫权,写李嘉诚,直到写一个被戏称为“梁振英身边的卧底”的优秀女公务员陈冉,也都无不联想到祖国的强大离不开每一个人的自强,由此来诠释“香港是打拼者的天堂”。作者用了不少笔墨写香港的慈善事业,研究香港人如此热衷慈善事业,是天性使然,还是特殊的历史环境造就?答案当然还是要到饱受屈辱的历史中去寻找。在作者看来,慈悲善良,是一个民族的美德;而担当精神,是一个民族的崇高境界。
对于现在进行时的香港的书写,是这部报告文学的重心所在。作者的这种现在时写作,往往是在历史与现实的双重背景下展开的。也就是说,作者并不孤立地写,而是在错综复杂的矛盾中写。例如关于“笼屋”的真实报道,令人震惊。时至今日,在这个豪华的“世界购物天堂”里,“笼屋”仍然像贴在贵妇隐秘处的一张膏药。脱去贵妇的华丽外衣,露出了她身躯的另一面。作者感慨道:一座国际大都市里的两个世界,贫与富的距离,如此相近又如此遥远,囚在笼屋里的人群,何时才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作者对香港的观察与书写,是有一个潜在的“比较视角”的,那就是拿中国香港与中国内地比较。这种比较是潜隐的,却可以达到深化的效果。作者认识到,香港的优势在于保留了中华文化的精髓,汲取了西方文明的精华,完善了自己的文化,以顽强的睿智完成了中西文化的交融,从而创造了独特的香港文化、香港经济,以及香港模式。
着重探究以“人心的回归”为中心的丰富复杂的香港社会心理,是这部书的又一突出特色。作者说,香港是一部复杂的历史,也是一部难懂的书。当年英国殖民统治对香港实施的教育里没有国家观念,因而回归祖国要经历一段心路历程,包括对国家民族的接受,以及对中国公民身份的认同。
《百年钟声》是当前报告文学创作的新收获,对张雅文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飞跃和提升。以往的张雅文,擅长于个体生命的呼喊和陈述。她的《生命的呐喊》曾感动了许多读者,她的一些通过采访写成的国际故事,也是停留在人性的传奇上。现在,她由个人化的体验、记忆转为对香港的沉思,对一个巨大复杂的社会历史存在的研究和表现,这就不只是需要作者建立相应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世界史的、中国近代史的知识准备,而且还需要国家观念和国家叙事方式的准备,需要理性的力量。张雅文擅长激情叙述,现在也不得不以更加冷静的方式代替。总之,这是一部以大视角俯视中国香港的有价值的作品。
(作者为中国小说学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