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扎西达娃曾言:“一个旧文本只有在不断翻新、不断发现、不断驳斥中才能产生新的意义。”当代西藏文坛上有一群特殊的作家,他们曾经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当代西藏文学进入世界文学作出过突出贡献。西藏魔幻派小说成为学术界一个重要概念,西藏新小说曾经被认为是代表当代西藏文学最重要的收获。进入新世纪,他们的作品持续地受到关注,如扎西达娃、色波、马原一直被视为当代的重要作家,作品被数次评论,甚至受到国际上的认可。他们的不少作品虽已成为历史,但这些旧文本中仍有诸多可激活的含义。
扎西达娃的《世纪之邀》、色波的《圆形日子》、子文的《等待蓝湖》、金志国的《永恒的山》等,成为研究西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小说的重要文本。它们主要反映了这个阶段西藏人民的精神生存状态,其中有许多与世界因素相结合的内容。那时的作家,大多未受过系统写作知识的训练,因此,创作体现出精神生命体验下的“无规范”特色。十几岁起就开始在西藏生活,他们用融入藏民族文化氛围中的、来自于生命体验下的情感冲动,进行文学书写。尽管其中不乏粗糙、原始和情绪化,冲动感极强,缺乏理性写作规范的制约,但他们用生命的体验书写着西藏的历史、文化、生活,直觉感浓厚,人性、人道、人本等精神得到较为充分的体现。
扎西达娃曾经对这个阶段的西藏文学进行过意义阐释,他说:“当代西藏现代派文学在发展过程中,曾遭遇过西部文学的强行归属,后被子文、色波、马原这些西藏作家所否认。因为当时的许多西藏作家本着将当代西藏文学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部分去和西方文学相互参照,并且将二者放置在一个平台上思考,而不是与汉族文学作分离式的比较……作为一个创新,当代西藏现代派文学在中国当代文学中一直是个空白,这些空白就是西藏每一个作家都可以从一个起跑线上以任何角度,不受任何束缚地进行自由的创作……”上世纪80年代,西藏举办过一个国际文化研讨会,成为一块很好的试验地,而且那时正好是各种文学新兴的时候,既可以黑色幽默,也可以表现主义,也可以意识流。这个时期,西藏有一批作家聚集在现代派的旗帜下,开始了与现实主义不同的尝试,而马原对小说结构的特殊看法,对当时的西藏文学产生了影响。因此,在探讨西藏文学时不应忽略了马原的作用,但当代西藏文学的现代性并不完全是受西方文学的影响,它更多的是受到藏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因为藏族传统文化在记载的过程中,本来就是非现实的。
在这里,扎西达娃强调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西藏小说的总体特征:当代西藏小说是以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一部分与西方当代文学进行比较;西藏小说家的创作较为自由,没有过多的限制;面对各种新颖独特的创作流派,西藏小说家开始了大胆的创新和实验;现代派因素的感悟,是来自于本民族传统文化中早已蕴含的非现实的体验和经验,并不是对西方的单纯模仿,西方当代文学对西藏小说家的影响仅仅是启发下的领悟。
色波比较关注小说语言的自由想象,即“那些有利于形象感的语言才是真正的小说语言……扎西达娃的作品跳跃性大,但是你可以把它串起来,这是他的一个特点。我们过去一看到这类小说,再好也不认,如果现在你们在研究中认同它,那就是进了一大步。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外的华侨说中国的小说仅仅像作文,而不是小说,因为缺乏小说的语言”。色波也担心“中国少数民族作家为了拼命展示自己的语文水平,会失去小说语言的形象感,这将是很痛苦的事”。色波从西藏新小说所具有的语言方面的特质出发,明确了当时他们这些大胆的创新者,在语言的形象性、跳跃性、细节表现等方面进行大胆尝试,创作出与西方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在语言表述上相通的地方。
扎西达娃和色波作为当代西藏现代派文学的开创者,他们的观点代表了当时西藏文学的总体趋势,澄清了一些误区,展示了西藏作家在改革开放时期的创新之路。面对当代西藏文学单一的现实主义创作,他们试图通过多样化的创作思路,与世界当代文学中的现代性接轨,形成文学的多元化并存。同时又以本民族文化中所积淀的非理性精神的丰富性作为基础,找到了西方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与中国当代藏族文学之间的契合点。于是传统与现代奇妙地结合起来,成为独特的西藏现代派文学。为了弥补学识的不足,当时的西藏作家,在博览群书中,将中西方知识进行了杂糅性的阅读,同时又以自己激情的体验能力和蕴含的经验世界,对小说的语言、创作思路、结构布局进行了与世界性因素的融合。这既有人类共同的情感需求和审美标准,而构成的不谋而合的相似,又有着作为世界文学中的一部分,它自身来源于本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展现出世界文学真正意义上的丰富和多元化。因此,对旧文本的激活势在必行,对旧文本的深入阅读,不仅可以还原当时历史所包含的内容,而且还可以唤起读者与当下现实相联系后的普遍意义的揭示,进而延伸到当代藏族母语文学的研究中。
(作者为青海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