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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4年01月03日 星期五

    乡 土

    在汕头吃粥

    谢有顺 《 光明日报 》( 2014年01月03日   15 版)

        一次偶然的机会,读到明代张方贤所作的《煮粥》一诗,最后两句是:“莫言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淡泊的粥,一定是稀粥了,米粒估计是不多的,只有文人,才能吃出个中的滋味来。两日的粮,硬要分成六日来煮,那就只能吃粥了。我小时候,早晚都是吃粥,独有中午是干饭。宋代的张文潜说“食粥可以延年”,但在我们老家,食粥不过是因为粮食不够,“有客只需添水火”而已。每天早上生产队队长到我们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饭勺往粥盆里一插,勺子立不住,那就说明米太少,亏待了孩子,他照例是要数落我父母一番的。无奈,孩子多,粮食少,我们全家只能继续吃粥。

        后来还读到一本《大众粥谱》,才知道,国人吃粥的花样繁多,甚至早在公元前两千多年前的《周书》上,就有“黄帝蒸谷为饭,烹谷为粥”的记载了。但在我的记忆中,把粥吃得最有滋有味、最荡气回肠的,则非潮汕人莫属了。

        在汕头,粥城遍地都是。不就是吃个粥么,但吃法不同,气派也就不同。你到了汕头,若不吃粥,算是白去了。尽管汕头那一带,小吃无数,粿条、豆花、蚝烙、炸蟹枣、卤猪脚……样样诱人,但经典食谱中,还真是缺不了粥。潮汕人称粥为糜,大米粥叫白糜,稀粥叫清糜。现在你在街上吃到的,多半不是稀粥,而是很黏稠,并且加了各种作料的粥。在粥里加什么,就叫什么粥:大石斑鱼粥,蚝仔粥、螃蟹粥、虾粥、皮蛋粥、菜粥、番薯粥、芋头粥……凡物皆可入粥,吃起来,味道自然也就丰富多变了。多数的粥,是大米和作料一起放下去慢慢熬出来的,虽说是吃粥,其实已分不清饭粒和作料,味道早已融为一体了。也有人喜欢吃白粥,配一碟萝卜干、橄榄菜或者花生米,清淡,适于养生,尤其是身体不爽之人,白粥之可口,近乎有药用的价值了。

        每次去汕头,朋友请得最多的,是吃大石斑鱼粥。尤其是夜晚,在路边的一个小店坐下来,一盆热乎乎的砂锅粥端上来,再多的烦恼,暂时也忘了。有些菜谱上,还写有介绍:大石斑鱼,又称“过鱼”,原产地是印尼、菲律宾、泰国等深海地带,皮较脆,骨香美,肉鲜嫩,长期食用,具强身、美容、提神、壮阳之效。看了,不禁莞尔。宋代秦观说“家贫食粥已多时”,清代曹雪芹也有“举家食粥酒长赊”的经历,吃粥,一直是贫穷的象征,可是,到了汕头人这里,却吃出了如此壮观的景象,这大约也是一种饮食文化吧。不知有没有人考证过潮汕人是何时开始吃粥的,“粥后一觉,妙不可言”的境界,又是从何时开始传开的,也许,在潮汕人看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吃到味道丰富的家乡米粥。

        每当粥香飘起,汕头人怕是无人不驻足相闻的。“吃粥去”,一句平常的话,却有多少滋味在心头啊。从地理上说,汕头依海而立,靠海而兴,海岸线长,岛屿多,韩江、榕江、练江的中下游流经市境,三江出口处冲积成平原,出产丰饶,尤以海鲜居多,所以,粥的作料,也多半从海里来。我也知道,在汕头,农历正月初七有吃“七样羹”、冬至吃“冬节丸”等饮食习俗,但对于我们这些外地人,最具吸引力的,还是吃潮汕的粥。

        我甚至想,这个地方的人,乡情的凝聚力一直举世公认,多半也和吃粥有关。明清时期,潮汕人大批移居海外,开埠以后,移民风尤盛,一度,潮汕人口比例是本土一千万海外一千万。飘散得这么远的亲情,总得有一样事物来承载他们的乡念,或许在故乡吃粥的快意,就是最好的怀想了。有时,我们还真不能小看了食物对人心的凝聚力,就像我们客家人,走得再远,说起客家米酒(又称“客家娘酒”)来,心头立即就会泛起一丝暖意。而汕头是著名的侨乡,出去的人更多,走得也更远,小小的一碗粥,像一条人情的丝线,确能牢牢拴住每一个远行者的心的。

        到汕头吃粥去!吃完,再喝一道功夫茶,潮汕的风情,你就感受一半以上了。

        (摘编自《消夏集》,谢有顺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13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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