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画作品的作伪,古来有之。张大千就是这方面的高手,他临摹石涛的作品,惟妙惟肖,真正是以假乱真。有一次,张大千和友人在美国参观一个展览,当他见到一幅署名“石涛”的画时,得意地对陪同参观的人说“这幅画是我画的”,同行友人大惊失色,把他拉到一边严肃地说,在美国这是犯法的,如果警察知道了,你将会有牢狱之灾。其实按照中国的法律也是不许可的。按照我国著作权法第48条规定,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作品的行为是侵犯著作权行为,视其假冒制作、复制、销售的数量,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据了解,现在销售假字画的情况已经相当普遍,并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地下灰色产业链。
假书画交易主要集中在传统文化街区、古玩市场、书画艺术聚居区、建材市场、旧货市场、宾馆饭店、机场和一些书店。此外,一些网络销售平台和一些专业书画交易网上的书画交易也很活跃,产品鱼龙混杂,以假书画居多。市场上交易的假书画种类主要有临摹仿制的名人书画,假冒名家、名人署名书画以及高分辨率的印刷复制品。
虽然,法律规定不得制作、销售假冒他人署名的书画作品,有关部门对制售假书画较为猖獗的地区也进行过多次清查整治。每次整治之后,在短时期内,公开出售假冒他人署名书画作品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遏制。然而每一次整治之后又有新的反弹,且规模更大,方法更多样,隐蔽性更强。对于有关执法部门而言,不能不作为,更不能熟视无睹,必须认真履行法定职责,依法打击制售假冒他人署名的书画作品行为。然而,对于全社会而言,也需要澄清关于书画作伪的是非观念。书画造假者猖獗而又没得到有效治理,社会上,特别是一些艺术家对书画作伪表现出来的大度、同情、宽容,以及有些以假充真、鱼目混珠、心存侥幸,期待获得不义之财的购买者,这三个方面共同构成了书画造假存在和蔓延的社会根源。
真正严肃的艺术家对书画造假从来都是深恶痛绝的。记得在上世纪80年代末,书画造假尚在浮萍之初。原新闻出版署组织一批著名专家学者评选国家图书奖,王朝闻是艺术门类评委会主任,在评选一套《齐白石画集》时,他认为,其中可能有赝品,这套书出版可以,但不能入选,但由于多数评委投了赞成票,此书入选。王朝闻当场拂袖而去,退出了此次评选。若干年前,沈鹏与我聊天,说起书画作伪之事,他恰好前不久刚见到了一位美国当代艺术收藏大家,在谈话间也讲到了中国的书画作伪,这位收藏家十分不解,说像张大千这样作伪之人怎么在中国还有这么高的艺术地位,并将他的作伪一再传为美谈?其实艺术创作从来都不是脱离临摹和借鉴的,但这与造假存在本质的区别。严肃的艺术家临摹他人的作品,一定要署明原创作者是谁,临摹者是谁。这并不降低作品的艺术价值。2011年,77岁高龄的靳尚谊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创造性地临摹了文艺复兴时期荷兰艺术家维米尔的油画《戴珍珠耳环的女孩》,引起了艺术界广泛的关注与好评,艺术评论家们认真分析了原作与临摹作品的艺术区别,一致认为是一幅极具价值的作品。李可染先生之子李庚临摹了其父的一幅作品,因临摹水平高,且风格一致,李可染先生为防以后有误解,专门在此画上题字说明:“此小儿李庚摹吾旧作,略有似处,可染题之。”听说过了两年,这幅画出现在拍卖市场上,李可染先生亲署的一行字,只剩下了“可染题之”四个字。严肃的艺术家对当下越来越多的造假非常愤慨,每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艺术家疾呼,制止这种行为。更多的艺术家表现为一种无奈。社会上传得比较多的是启功对他的字画造假的评价,凡不是启功的作品,他一律诙谐地说“这幅字比我写得好”。有一次见到一本欧阳中石亲笔题写刊名的杂志,这本杂志的头一篇文章是专门写中石治学和书法的,在文章中插了4幅他的书法,其中就有一幅是假的,真是匪夷所思。
书画作伪愈演愈烈,究其根源,目的是取得暴利。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富裕了,需要更高品质的生活,而文化和艺术就是这种高品质生活的重要构成,除了欣赏,艺术品保值增值的特点也使社会对艺术品的需求大为扩张,而艺术家却并不是像物质产品那样可以大量生产和复制,几十年,上百年,天生的禀赋、特有的机缘和卓绝的努力,才能成就极个别杰出的艺术家。这是一种规律,这种规律就决定了杰出艺术品的稀缺性,在巨大的社会需求和艺术品的稀缺性碰撞下,就赋予了少数艺术作品巨大的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
现在的造假者们,就是要把水搅浑,与艺术家们分享这样的成果,借助于技术进步,现在的造假已与古来有之的临摹大不相同,传统意义上的临摹和借鉴已不复存在,在高端技术支持下,已成为花样不断翻新的复制。一些艺术家气愤地说,他们不是在复制我的作品,而是要复制我。沈鹏等一批艺术家最让人揪心的话就是此文的标题:“我们要给后代留下什么?”而造假售假者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以后,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
中华民族是最具创造力的民族,我国古代伟大的发明,优秀文化,都是这种创造力的明证。而现在,这种创造力似乎正在远离我们,远离社会,远离生活,到处都是“山寨”,到处都是垃圾。
追求真善美是人类几千年之目标,其与假丑恶是一对天敌。书画造假,看起来事小,却折射出我们的社会价值取向和是非正义观念。我们究竟秉承一种什么样的观念,我们究竟把什么样的文化、什么样的艺术作品传承下去,留给我们的后人,这却是一个很大的课题。
(作者系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