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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11月29日 星期五

    文学时空

    失落的岂止是文明

    邵 丽 (郑州) 《 光明日报 》( 2013年11月29日   16 版)

        在中国,作家这个职位承担得更多的是一个说书人的角色。我们只是习惯于讲故事,讲别人的故事,即使是自己的故事,也是改头换面,为了别人的需要而设计、添加了各种小说和流行元素而生产出来的。也许,对于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来说,“我是谁”这个问题,远远比欧罗巴民族来得要晚。一直到现在,我们似乎还生活在前现代时期——既有刻意的浪漫,又有蒙昧的单纯。我们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或者说,我们根本不想看清楚自己,也害怕别人看清楚。

        不过也不尽然,在同属于东方、属于同一种文化的日本和不同文化的印度,甚至还包括伊朗、阿富汗等国,那里的作家对生命的追问,要比我们深刻得多。能在多大程度上真实地述说自己的生活,并反思其中的文化,我觉得是检验一个作家是否真正成熟的标志。最近一个时期,我反复阅读了印度女作家基兰·德赛的《失落》,这部获得英国布克奖,在印度国内外引起巨大轰动的作品,在我心里留下了两个字:震撼。

        这部小说由两条平行线贯穿前后:一条线索延伸到印度之外——14岁时就跟随法官的厨子,千辛万苦地把自己的儿子送到美国,希望他能在那个遍地黄金的世界里改变自己的人生。另外一条线索则陷在印度国内泥沼般的现实里——在一个叫噶伦堡的小镇,正处于民族独立运动的风口浪尖上,失去双亲的外孙女赛伊突然闯入老法官杰姆拜伊·帕特尔死寂的生活。这个由老法官、赛伊和厨子组成的看似平静的家庭,正被来自外部的力量所钳制和扭曲。赛伊爱上了来自社会底层的青年知识分子基恩,他是印度籍尼泊尔人,后来卷入尼泊尔库尔喀人的独立运动,两人的恋情在阶级仇、民族恨、背叛与欺骗的纠结中风雨飘摇。厨子的儿子比居作为非法移民,在纽约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最后不得不返回自己的祖国印度,但等待他的是那个让他更加绝望的处境。厨子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远在大洋彼岸天堂里的儿子身上,但等来的却是这种无言的结局:

        在大门口,透过黑色锻铁雕花和球状青苔,一个身穿女式睡衣的人正往里窥探。

        “父亲?”那人说,浑身皱巴巴、颜色乱哄哄。

        干城章嘉雪山拨开云层显现出来,在这个季节它仅在凌晨才会露出真容。

        “比居?”厨子悄声问道。

        “比居!”他发狂似的喊道。

        赛伊向外望去,看到门一开两个人雀跃着扑向对方。

        干城章嘉的五座山峰在天光的映照下呈金黄色,那光亮让人相信——哪怕只是一瞬间——真理是如此直白可见。你只需伸出手就可采摘下来。

        干城章嘉雪山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和象征——在这座圣山脚下,芸芸众生漫无头绪地挣扎,无可奈何地放弃,真理果真是如此直白可见:所有外在的、强行植入的文明,不管来自殖民主义还是全球化,最后都会失落,跌得粉身碎骨。

        在这部作品里,作者看似散漫的叙述背后,是强大的悲悯。在一层层失落的碎屑里,恰恰是我们最应当追求和珍惜的文明。但是,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如果没有起码的尊严和最基本的人权保障,所谓的文明不过是一地鸡毛。

        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厨子的梦想不过是一个美国身份:“房间墙上挂着两幅照片——一张是厨子和妻子的结婚照,一张是比居穿戴整齐在离家前拍的。相片很明显是穷人拍的,生怕浪费了一张底片。当全世界的人正以人类前所未有的放纵姿态在镜头前面搔首弄姿,他们却仍然僵硬地站着,像在做X光检查。”

        厨子的主子、出身卑微的老法官杰姆,年轻时得到了赴英国留学的机会,但“印度人”的身份标签,使他得到的并不是绅士之国的文明,而是一次一次锥心蚀骨的屈辱,所以他从英国带回来的不是文明,而是变本加厉的傲慢和对别人肆无忌惮的欺凌,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厨子的儿子比居卡在两种文明之间首鼠两端,美国的生活是他渴望的,祖国对他而言是一只鸡肋。他没有爱国主义信念,但又对祖国念兹在兹。“在美国,每一个民族都确立了自己的固定模式——比居感到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沐浴着温暖的羊水。可是很快又变得冰冷……印度人在国外的经历太可怕了,没人能了解,除了其他在国外的印度人。那是一种不洁的咬啮人心的秘密。”

        单纯而又孤独的赛伊,儿时因为无人抚养而被送进了修道院,接受的完全是欧式的语言和文化,因而成为一个完全“被西化的印度人”。她与基恩相爱,但他们的爱情在革命和独立面前却是如此脆弱:“他来大吉岭干什么?为什么他会参加廓尔喀民族解放阵线争取印度籍尼泊尔人独立的抗议集会?她张嘴想喊他,就在那一刻,他也看见了她,脸上掠过一丝惊愕,随后眯缝起眼睛,目光冷酷而凶狠,警告她不要靠近。她吓得闭上嘴,像一条鱼,惊恐从鳃边溢出。不多时,他已走远了。”

        阅读《失落》,总会有一波一波的悲哀和愤怒在心里激荡,在作者看似轻描淡写的述说里,沉淀着积郁甚久的追问和不平则鸣的咆哮。印度这个东方古老的大国,在殖民主义和现代化的夹缝中的生存,从大趋势上看是一个逐渐失落的过程,包括他们引以为荣的宗教也变得面目皆非:“挨饿,剥夺睡眠”,“再捐款。彻底挫败你的灵魂,这样你会嚎哭着寻求神的救赎。”

        如果人类不能自我救赎,神能给你解决什么问题?在这个有着几十万个神祇,但却没有统一的民族意志和核心价值观的国度,失落是必然的,不管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

        这部小说虽然与全球化有关,与后殖民时代有关,与印度的民族纠纷有关,但与之更有关的是,全人类一致的人性和相似的境遇。难道我们每个人不是正在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失落吗?它其实是关于我们每个人的故事。

        (作者为小说家,河南省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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