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虚张声势的青春话题

    有这样几个“80后”：三宝，因所爱的女友移情别恋而日益消沉几欲自杀，在吞咽玻璃杯自残获救之后，拒绝开口说话，失去了工作和住所，无所事事地漂荡在几个朋友之间；王铭，三宝的好友，身为繁华大世界里的卑微小保安，从不为自己的命运叫屈，总在朋友需要的时候出现，有一个做着明星梦却不得不靠出卖身体周旋在男人圈里的女友；小诗，一个跳起艺妓舞来风情万种却声称自己是“纯爷们”的男舞者，一个缺乏家庭温暖拒绝恋爱的时尚青年，迷恋整容，酷爱诗歌；柚子，一个酒吧驻场歌手，目睹三宝吞咽玻璃杯自残，及时出手施救，由此与三宝相识，后来却在三宝的目击下被合作多年的乐队同伴无情抛弃；苏莫，一个青春靓丽的都市白领，明知老板有家庭且无意离婚还依然心甘情愿地充当着老板的地下情人，后来只是因为老板把她转送给了一个更有钱的老板而痛不欲生，黯然地离开了北京……他们，就是最近上映的国产影片《有种》的主人公，大多挣扎在社会的边缘、生活的底层。这是张元所熟悉的生活，所擅长的人物类型。

    张元说拍摄《有种》的初衷，是“关注当下年轻人的生存状态”。有人质疑张元选取的“样本”并不具备代表性，单就人物的身份而论，他们的质疑是有道理的。但我认为，关键不是人物的身份和他们的生活方式，而是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否真正具有代表性。就此而言，《有种》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三宝们承受着的生活的无望、精神上的荒芜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迷茫和苦闷，无疑是超越了他们的生活圈子，而可以涵盖更广阔的社会阶层更庞大的人群的。

    但，《有种》的这一精神价值又是很有限的，因为，这部影片缺乏力量。与同类青春题材影片相比，它给予观众心理冲击的力度还不够强烈。究其原因：其一，人物的生活态度；其二，个人与社会生活的关联度。

    在诸多青春题材影片中，年轻人同样困顿，受社会排斥的程度更深，但他们心中，没有逃避的倾向，他们愤懑着、憧憬着——既对自己也对这个社会。他们是孤独的，但孤独并不意味着他们和社会的隔绝，反而彰显了他们的生命特质。他们是躁动的，而这躁动洋溢着青春的勇气和力量，是年轻的生命对现实的呐喊、对未来的期许。

    而三宝们的躁动，更多地是缘于青春荷尔蒙的过剩，透着对未来的无望、对自我成长的放弃；他们所置身其中的边缘化的生活圈子成了他们和社会疏离的心理堡垒；他们因害怕孤独而脆弱，因此更趋于自我毁灭——吞咽玻璃杯、扑向迎面驶来的大货车……但这般的躁动，诸多的暴力行为，除了视觉上瞬间的冲击力，在精神层面上其实始终未有强度的累积，因此，即使我们也都有过与三宝们一样的那种种情绪，他们的躁动却终究未能走入我们的内心深处。

    张元也许该检讨的是，在创作的出发点上，他是以一个年长的旁观者的身份去“关注”当下的年轻人的，但在创作的过程中，他却不知不觉地站在了三宝们的立场上去思考和行动——不再年轻的张元，失去了当年的青春的力量，又没能在这部影片里注入成熟的力量。

    要说张元的成熟在这部影片里也有所体现，在叙事的技巧上，在艺术元素和商业元素的结合上。由于这种成熟，我们甚至能感觉到，他在拍摄这部影片时不知不觉间的漫不经心：比如主人公之间关系建立的巧合，三位男性不是好友就是病友，而三位女性则合租一室；再如用旁白交代三宝和柚子的关系进展；还有，主人公的生活难题，无一例外地都可以轻巧地解决——三宝原先住在城里一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平房里，租金被房东老大妈免了；三宝自残后住院缺钱，好友王铭便幸运地在一辆豪车里撞见了成沓的钱；三宝失去了工作和住处，自有朋友病友收留，该吃吃该喝喝，根本不用为生计而发愁……这是张元更应当反省的一个问题：三宝们都是没有根的人物，生活像极了游戏，“有种”也便成了一种姿态，虚张声势而已。

    相比较之下，同样阐释着青春话题的《观音山》因其人物的平实生活的厚重而更值得称道。这种平实与厚重，来自于人物身上那无法摆脱的生活压力和精神压力：丁波，没有稳定的工作，开“摩的”谋生，收入无保障，还要时时提防城管的查抄，在家里又因为母亲早逝父亲要续弦，而与父亲关系紧张；南风，丁波的女友，其父酗酒，其母软弱，那个家，充满她记忆的是争吵、暴力和眼泪，她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在一家小酒吧唱歌，又因为一次意外而被解雇，更残酷的现实是，因为对方很有势力，她还被讹不得不付给对方两万块钱的赔偿。《观音山》里的年轻人，不断地面对失去：失去家的庇护，失去工作，失去钱，失去内心那份纯粹的爱……他们不被关照，如此残酷的生存环境，比三宝们的人生更真实、更具有代表性、更具有精神力量。

    丁波和南风应对生活难题的方式也更具有代表性。他们一直在努力，但采用的方式似乎总是错误的，有时是机缘巧合一念之差，有时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更好的方式，还有时则是他们别无选择。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人生，但不是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人生，丁波和南风虽然活得卑微，却自有他们的人生况味，依靠着彼此给予对方的一些温暖，他们获得前行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他们在惨淡的现实面前，惨淡的人生路上，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尊严。这才是更有普遍性的人生态度，是真正有力量的青春的表达！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