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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10月24日 星期四

    紫竹斋诗话

    机锋应对妙成诗

    林 岫 《 光明日报 》( 2013年10月24日   12 版)
    寒山拾得穴壁图

        佛门禅对,又称丛林祗对,掉机锋,机锋应对。海内外的称名虽然不一,但应对的主要方式一致。应对,即通过面对面的问答智辩,有时还需要借助手势、语声、表情甚至肢体动作,来测试修业高深、智慧敏悟和应对魄力。这种积极的创造性思维活动,瞬时的思维碰撞,犹如边缘热敏效应产生高能粒子一样,意外和升华皆非寻常预见。举个容易理解的例子。东坡逢寺必访,一生结交过百余名禅师,料不是专为品茶悟静而来。某日入寺,老禅师问“来者何人”,东坡回答“秤也”。师又问“何秤”,答“乃称天下长老之秤也”。此际,老禅师积极思维活动的结果会敏悟地想到“无法用秤度量的是声音”,所以立即“哦哈”大喝一声,吼道:“请问这一喝,能重几斤?”东坡遂无言以对。掉机锋居然能难倒苏大学士,其智辩水平之高妙岂可小觑。

        佛门反对文字立障,一向“以文辞为务斩之葛藤”,但事实上,文字记录并没有妨碍禅慧的传递,唐僧拾得就说“我诗也是诗,有人唤作偈”。在拾得看来,“说话与作诗、作诗与唱偈”,皆明心见性,善成于道,何其相似。有些“禅对”,原本也可以看作“诗对”,例如师问“如何是鹫岭境?”僧答“岘山对碧玉,江水往南流”(见《景德传灯录》卷二六),即是上好诗句。韩愈《寄禅师》诗曰:“从无入有云峰聚,已有还无电火销。销聚本来皆是幻,世间闲口漫嚣嚣。”从另一个角度看,也是一首禅趣十足的偈诗。读到宋代诗僧止翁的《无弦琴》,“月作金徽风作弦,清音不在指端传。有时弹罢无生曲,露滴松梢鹤未眠”,多半会想起东坡的《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止翁诗所表达的“因缘合会”,即《楞严经》所言“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汝众生亦复如是”,这与诗人东坡所表达的“物我会意”“物情通灵”等,一样随物赋形,述理兼得情趣。

        看上去,释子作诗,参出机趣,是佛门事;兴来抒情述理,蔚然雅趣,是诗人事。但是,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故《带经堂诗话》曰“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真正剑过流风,点到了要穴。

        诚然,我们可以从多种角度去研究诗论家常说的“禅中有诗,诗中有禅”,若简单归纳,就是诗与禅在创造性思维那个高端层面上的贯通和理解。例如老禅师问“何谓风”,回答“空气流动谓之风”,肯定正确,但非诗非禅,焉有雅趣禅趣?这时,若有小僧回答“楼外絮纷纷”或“亭皋木叶落”,一言春风,一言秋风,未著“风”字,却得风流。或谓“虎在山中行”(林中大王之风),“钵空有物归”(空灵之风),也未著“风”字,则愈见悟觉。如果老禅师又问:“何谓大中见小?”回答“西瓜瓤有籽”,没有答错,但拙在太实。或答“天地一沙鸥”“洞庭波送一僧来”“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孤高清寂愈见,也愈见悟觉。机锋应对,涉笔成趣,景语或作情语,通禅或是通诗又有何难?如果老禅师再问:“何谓小中见大?”回答“芥子比西瓜”。你认可是实话,会认可其禅风诗味吗?或答“三千世界一尘中”“梅开一点万山春”“一口吸尽西江水”。反过来体味一下,诗人写这些诗句时,不正是创造性思维的积极活动吗?在这个层面上,你对“禅”与“诗”会没有新的理解(悟觉)?所以,真正懂得禅与诗的人,不会轻易断言“禅”与“诗”无关。到北宋后期,惠洪提出“文字禅”,即禅诗创作可以作为修习禅法的一种方式,随后金代元好问又以“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点明诗禅机妙,诗与禅的情结就铁定无疑了。

        历代高僧文僧,如东晋支遁,唐之皎然、无本(贾岛)、寒山、拾得、齐己,宋之重显、道潜、惠洪,又明之道衍,清末敬安(八指头陀)等,多有名篇佳作诗集传世,与此同时,历朝历代又有多少文人名士舒啸香界,豁然开朗,修出般般林下气象?民族文化的烛慧,应该是不拘门墙界域的无际通明。如果以为寒山的“他家学事业,余持一卷经。无心装褾轴,来去省人擎。应病则说药,方便度众生。但自心无事,何处不惺惺”,还在说道佛门释子作偈与世俗儒士吟赋存在“同中见异”的话,而齐己的“万木冻欲折,孤根懒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明年犹应律,先发映春台”,那种作为文人的幽情雅趣已难觅松院的蔬笋气了。机趣不伤雅趣,诗歌百花园的花草,各擅其美,当不拘为盛,而喜欢谈禅的东坡曾一度主张雅化,提出“僧诗要无蔬笋气”,未免偏见,所以遭遇《西清诗话》不买账,说“殊不知本分家风,水边林下气象,盖不可无。若尽洗去清拔之韵,便与俗同科,又何足尚”。高论在理,识见公道,不啻一顿棒喝。

        再谈“诗对”,或许有助于理解诗思与禅思的关系。譬如诗师出题,限以《登山赋云》作诗,学子先得首句“絮云翻滚足边迎”,师问“人若在云上,如何”,学子续句,答“快意挟风天浪行”。师又问“若在云下,如何”,学子作第三句:“生角横飞化龙去”。师即问“若在云中,又便如何”,学子得尾句“划然层破大光明”,胜出。

        同样,师又出题,限以《江上事》作诗,学子先得首句“天地无尘夜正寒”,师问“从无入有(即无中生有,忽起波澜),如何”,学子续出次句,答“何人心事曲中弹”。师又问“若令有又归无,如何”,学子得第三句:“曲声方息潮声远”。师即问“结到无中生有,如何”,学子遂得尾句“漫天风雪一钓竿”,胜出。

        难度稍大的,例如赋秦汉事。师令出句要故意离题,先放后收,诗法曰放马收缰。于是,学子先拣与秦汉无关事落想,离题起意,得首句:“无聊昼寝拟华胥”(白日无事拟做华胥美梦)。师令次句立即归题,学子答“恨自始皇焚尽书”。师又令第三句要“正正照题(即兼说秦汉)”,学子遂得“天欲兴刘陈涉死”。师又问“如何了结?”学子答“寒窗声起读秦余”,胜出。

        此诗首句放马远去,次句忽然收缰,疾速归题,张弛有道。随后以秦汉事并出,说了秦亡汉兴,朝代更替。因秦汉后来的事千头万绪,泛泛不易说明,所以结句要连续特写秦汉,难度较大,就拣出后人仍旧攻读“秦火未烧书”(读书声起)说之,避难就易,留下悬念,而且余味不尽。秦余,指秦皇焚书之残余,说纵历劫火也不能使文化烬灭,这样既扣题秦汉,又所思弥远,反而弥觉深沉。

        “禅对”与“诗对”,通灵相照,并无二致,都是智慧学养阅历的番番践行。如果澄心静虑,迁想妙得,表情达意又到位的话,好诗并不难得。禅之机趣理趣,跟诗之雅趣意趣,非风马牛远不相及。人可以很聪明(包括天赋和后天涵养),因为有时没有做到,让自己失去很多创造的机会。朦胧与开悟,或许仅差一步之遥。迈出这一步,即是顿悟。“诵经千卷,莫如灵心一点”,善学者的聪明,不过知晓应该学习什么和如何去学罢了。

        寒山逝去大约千二百年了。重读其诗,不再有人认为他的自评“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为诳语,上个世纪中叶后在日本和美国飚起的“寒山热”,着实让国人感到意外,不知那些从彼岸荡漾过来的层波回澜,给中国读者多少激灵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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