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仙人草的地方,该会看得见仙人出没吧?
此刻,母亲就在田坎下,手里举着一坨烂泥,朝刚刚割过的草茬糊去。母亲又准备做仙人冻了。
家在大山,一年只一季水稻,粮不够,幸好上苍赐予我们仙人草,它可制作成一种冻结成块的小食,人称仙人冻。
母亲一边糊泥,一边教育孩子:“割仙人草,不要只晓得割,也要晓得给哦。”语言平实的母亲,心地也纯朴得如同这山野之草。既叫仙人草,自有神仙般的不同凡响,每一回割过后,只需在它周围糊上一把烂泥,待悠悠山风一吹,不出三五日,又肆意地生长起来了,葳蕤整整一个夏季。
关于仙人草,家乡流传着一种说法:三国时有个孝子,为治母亲中暑,冒着大太阳采回一种草药,未料自己也中暑晕了过去。待他醒来,发现草药的汁液已自然结成了冻块,喂下后既治了病,又填饱了母亲的肚子。由此,后人将它称为仙人草。
每年开春后,留在地上过冬的仙人草根就开始发芽,待幼苗长成二三寸长,用手扯下来移栽就行了。温润潮湿的气候条件下,仙人草粗生易长,于是,村子的菜地田畴均被母亲一般勤劳的农妇移种得满满的。那鸟蛋般椭圆的嫩绿叶子,长着绒毛的茎,欣欣向荣。仙人草有花,花色呈淡紫,花开季节,远远望去像串串糖葫芦遍插在碧绿的梯田上。这个时节,我们总是嬉笑玩闹在仙人草丛间,经常想,我们那爽朗且无拘无束的笑声,是否亦被天上的仙女听到?
每年春至,母亲都会将自家的仙人草好好侍弄,待到初夏日渐炎热,小苗历经数月的分蘖、升株、长叶,及至可以采割时,母亲就做了仙人冻去卖。
家乡的圩日是农历的双号,于是,逢单那天,母亲一早便到田垄割满一担的仙人草,再到山里割些蛤蟆藤回来,然后挑到溪水里一点儿一点儿地洗净。午后,量好两竹筒米,浸泡后将其磨成米浆。圩日凌晨三四点,母亲便起了床,点灯,洗锅,烧水,熬汁,待天色微明,再回到床上眯上一阵子。而此际,那刚从锅里舀起的仙人草和米浆液汁,就盛在簸箕里,摊开,最好的消暑食品仙人冻就做成了。母亲将簸箕叠在篾箩上,挑30里地到圩镇,找一庇荫处刚放下,不待取出担头,赶集的行人就围了上来。
流火七月一过,最后一拨仙人草就该收割了。清晨,村人挑着竹篮,提着镰刀,一家老少相随,踩着晨露,来到山坡各自的仙人草地,弯腰,一镰镰下去,一排排仙人草齐刷刷地躺倒在地。及至夕阳西下,晚风徐来,踏着月色,人们才将一把把仙人草聚拢进竹篮挑回,再在门前晒上三五日,待天色好时,这草就可以挑去出售了。
尽管收入微薄,但正是这草,为多少拮据的家庭带去经济的贴补。比如我和哥姐,那一碗碗仙人冻解决了我们每年秋季交纳的学费。于是,直到如今,每逢在城里街头见到久违的仙人冻,我总要毫不犹豫地来上一碗,它会让我想起母亲,想起童年,心中顿时一片安宁。
(作者为基层文化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