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往事》：马背上的歌剧史诗

    今年9月，上海电影博物馆与意大利驻上海领事馆联合举办了莱昂内回顾展，所有拷贝都经过博洛尼亚电影修复实验室修复，这是中国第一次举办他的展映活动，让中国观众有机会在大银幕上领略这位西部片大师的经典作品。我应邀出席了首映式，重温了这位大师的杰作。

    我们都知道西部片是美国的，讲述美国牛仔的故事，其实意大利人也拍过西部片，而且是传世的经典作品，比如莱昂内的《西部往事》。

    贝尔托卢奇曾说：唯一能与费里尼、安东尼奥尼和帕索里尼相提并论的意大利导演，就是塞尔吉奥·莱昂内（Sergio Leone）。莱昂内是意大利电影黄金时代最特殊的导演，他被学界誉为“意大利西部片之父”，他的电影比其他现代电影大师的作品更容易被人接受，更能跨越种族、文化和语言的界限，在全世界被一代又一代青年观众所喜爱。他拍摄的西部片幽默、诙谐，但充满了对电影、对美国历史、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莱昂内被公认最优秀的作品就是《西部往事》（1968），影片通过美国西部小镇里五个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史诗般的笔调书写了美国西部拓荒运动晚期的传奇，讲述从无序、蛮荒的西部过渡到现代社会的过程中，西部人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和牺牲。影片气势恢宏，层次丰富，把壮丽的风光、深厚的历史寓意与鲜明的个人风格融为一体，成为电影史上的杰作。用莱昂内自己的话说，《西部往事》就是“马背上的歌剧史诗”。

    美国西部片多数在讲述独来独往的快枪牛仔、匡扶正义的警官或者英俊威武的骑兵上尉，他们平定边关、惩治犯罪或者快意恩仇。当印第安人偷袭牛栏，或者匪帮破坏法律，这些英雄就会成为正义使者，凭借他们的勇敢和智慧，让西部恢复法律和秩序。但是，莱昂内生在欧洲，尽管他热爱美国电影，对西部片的历史如数家珍，但他对美国历史有独特的观察和理解，因此《西部往事》与美国西部片不同。在莱昂内眼中，美国西进运动的核心不是法律带来的平静，而是铁路带来的繁荣，西部世界发生的各种恩怨、仇杀与争夺，都源于铁路所象征的现代化与城市化运动。在莱昂内看来，铁路才是美国西部梦想的源头，也是罪恶的根本。

    《西部往事》讲述了五个核心人物，他们都是美国西部片中常见的典型形象，莱昂内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展现他们。查尔斯·布朗森（Charles Bronson）扮演的口琴手，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复仇者，他用各种手段阻止弗兰克购买爱尔兰人的农庄，其实是为多年前被弗兰克谋杀的哥哥复仇，他有着印第安血统，让这场复仇增添了几分白人在西进运动中迫害印第安人的历史讽喻。夏延则是一个浪漫的匪徒，尽管他是匪帮头领，但他清楚地知道，大漠飞沙、手持长枪、策马扬鞭的时代即将过去，火车所象征的现代社会和法律社会必然取代这一切，他追查陷害他的杀手，最终死在沙漠中。亨利·方达（Henry Fonda）扮演的弗兰克是伪装起来的阴险杀手，他表面上是举止高贵、英俊潇洒的牛仔，其实受金钱和权力的蛊惑，帮助莫顿暗杀爱尔兰农庄主，嫁祸夏延，最后在决斗中被口琴手杀死。莫顿则是梦想征服西部的铁路大亨，他身患重疾，因此想在有生之年，把铁路修到西海岸，火车是他的一切，为了达到目的，他雇佣弗兰克杀死爱尔兰农庄主，最终却被弗兰克戏弄，死在铁路边的水坑里。美丽而坚强的吉尔是一位新奥尔良的妓女，她为了获得新生而嫁到西部，嫁给爱尔兰农庄主，但当她来到西部时，迎接她的是全家人的尸体，是凶杀、恐吓与阴谋。在这个充满暴力、缺少法律的西部世界，她决定留下来，凭借她的智慧生存下来，在口琴手和夏延的帮助下，她保住了农庄的财产，并把这里建成了火车站。

    美国西部片大师约翰·福特（John Ford）最擅长塑造西部英雄，他在西部片中强调个体价值的重要性，探讨个人主义与美国精神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莱昂内则把个人的命运放入时代的命运中去考量，人与人之间、不同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最后都成为旧世界结束、新世界开始的表征。西部不仅是白人取代印第安人、法律取代手枪决斗的西部，更是一个铁路取代马匹、城市取代沙漠的不可阻挡的现代化运动。在影片开始时，弗兰克带领着匪徒去暗杀爱尔兰农庄主一家，弗兰克亲手杀害了一个小男孩，当枪声想起时，枪口里喷出的不是子弹，而是冒着白烟的火车。莱昂内说：真正杀死这个孩子的，不是原始西部的野蛮，而是现代性带来的对财富和权力的欲望。这是对西部历史非常深刻的解读。

    一直以来，“意大利西部片”都被看作是对美国西部片的拙劣模仿，这些低成本电影渲染暴力和夸张滑稽的喜剧桥段。但是，莱昂内的西部片始终拥有跨越时空的魅力。（李洋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