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舞台上,主角永远都是那些叱咤风云的领袖。而有些人,被掩藏在领袖们身后,他们的思想、成就也许鲜为人知。但实际上他们才是主角形象的主要支撑。随着历史的发展,他们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这时,人们恍然大悟,不禁慨叹——原来,他们才是历史潮流的主要推手!
让·莫内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让·莫内(1888—1979),出生于法国西南著名白兰地酒产地干邑城一个富商家庭。由于他对欧洲联合、对欧盟的最终形成做出的重要贡献,被誉为“欧洲之父”。
如果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就是个对政治感兴趣、周旋于政经要人之间的普通干邑酒商。如果没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他就是个活跃于国际政坛的、担任政府对话人角色的外交家、政客兼商人。如果没有战后“法德煤钢联营”、1951年法、德、意、荷、比、卢六国的“欧洲煤钢共同体”、1958年的“欧洲经济共同体”一直到欧盟的出现,让·莫内虽然也可能被认为是个卓越的政治人物,但还不会被广泛称作“欧洲之父”,成为战后欧洲统一运动的“总设计师”。进入20世纪的前半叶,让·莫内以他远见卓识的智慧、不辞辛劳的奔波加上不断的说服、沟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推动了时代的进步,也顺应时代的发展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如果说一战、二战,为让·莫内提供了思考欧洲命运的大背景、提供了他在国际谈判、交流领域初试锋芒的可能的话,那么战后欧洲统一运动的缘起、发展乃至一步步的成功,则不仅是他纵横捭阖的舞台,更是他实践自己理想、亲手培育出“欧洲联合”这个新生儿的“产房”。
一战期间,他率先倡导英法两国加强军火供应、运输的合作以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二战时,也是他穿梭于英吉利海峡以及大西洋两岸,为欧美合作生产、购买战斗机等合作穿针引线,共同对付纳粹德国。为此,他与包括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法国抵抗运动领袖戴高乐将军等在内的各国政要往来频繁。
一战后成立的国际联盟,在处理国际纠纷上的失败,特别是没能阻止法西斯德国的崛起,最终在二战的炮火中名存实亡,这个过程深刻地影响了让·莫内对国与国之间合作、联合的思考,特别是针对历史包袱沉重、各种利益纠缠复杂的欧洲各国之间的合作,应该如何应对的思考,譬如,针对大西洋两岸欧美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又相互竞争、相互防范的状况,针对欧洲大陆国家各自为政、贸易壁垒森严而美洲大陆一切从简务实的区别,等等。有关欧洲国家之间的合作,在战略层面,他只关注核心问题,忽略其他。欧洲联合,其中最重要的是法德联合,抓住了这个“主干”,让这个“主干”茁壮成长,才有可能最终使“欧洲合作”这颗大树真正竖立起来。如何对待战败的德国?如何避免德国再次出现一战战败后法西斯主义披着“民族主义”的“爱国”外衣和自豪感蛊惑人心、盛行一时以致最终酿成世界大战?这不仅关系到法国的命运、欧洲的命运,甚至关系到全人类的命运。其中,法德两国煤、钢这两种战争的基本物资“联营”的主意,更是既巧妙,又大胆。另外,在操作层面,让·莫内又注意绝不让小枝小杈干扰“主干”的生长。
从干邑酒商到“欧洲之父”,这其中的距离又何以道里计!但16岁就开始做干邑酒商的经历和家传的商业基因,为让·莫内的外交生涯注入了一个重要的“成本”概念:时间成本、财务成本、人力成本等等。这是他有别于“出了校门进办公室门、出了办公室进谈判室门”的传统外交官的重要一点,可能也是欧美众多政治领袖选择他、接受他的重要原因之一。他曾在回忆录中说,在他家里,即使是孩子也能跟大人同桌共餐。而来自世界各地的干邑酒商在饭桌上的高谈阔论,成为他了解这个世界的最早窗口。幸运的是,这是个宽阔而且不带有色玻璃的窗口。他写道:“我就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
干邑酒少了一个能干的酒商,对干邑的全球销售和名气也许有影响也许没有。但国际外交界如果没有让·莫内,就没有今天欧洲的“天下大同”,也就没有今天的欧盟。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把他锻造成为洞察世事、见解独到、交游广泛、处事通达的社会活动家,而干邑酒,这种产于法国西南偏隅、用白葡萄酒蒸馏而成的烧酒,则成了他认识世界、理解国与国、人与人差异的媒介。他不仅具有真知灼见、远见卓识,而且其解决问题的方案极富可操作性、可执行性。欧洲联合能走到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他的同乡干邑人似乎对让·莫内不太感兴趣。在干邑城没有有关他的纪念品,更别提纪念建筑了。有一个中学和一条街用他的名字命名。不过,同名的中学和大街在法国其他地方也有。还有,在法国担任了两任共14年总统、彻底改变了法国政坛左右翼强弱程度不成比例状况的社会党人密特朗总统,其故乡就在离干邑城20多公里的一个小村。似乎大家也很少、很不情愿地提到这一点。按说这个地区出了这么两个对法国历史、对欧洲历史甚至对世界历史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人物,大家应该多多尊重、多多爱护、多多研究才对。有法国人说他们是“低调”,是“谦虚”,我看未必。对我这个观察深以为然的,还有几个从外地、外国来到干邑地区生活、工作的人。有人说,干邑这地方,通过干邑酒挣大钱的人,大都是外来人,他们眼睛只盯着利润、市场占有率等等,而干邑本地人,又相对比较闭塞、比较内向、比较“一根筋儿”。
居住在干邑城的90岁老人让-凡尚·古斯也先生是少数几个对让·莫内的一生感兴趣的人之一。他还自费出了一本小册子,宣传、纪念让·莫内的丰功伟绩。
1988年11月9日,在让·莫内死后九年、百年诞辰纪念日那天,他的灵柩被移入巴黎先贤祠。先贤祠大门门楣上“祖国感谢伟人”的文字,道出了进入这个大门的人物在法国人心中的分量,以及在历史上的地位。
——让·莫内的一生,当得起这个感谢。(何 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