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中国社会科学院与上海市合作举办了“世界考古上海论坛”,这是世界考古学界首次会聚中国,将中国考古与世界考古放在一起研讨。国际专家委员会对近几年中国与世界的多项重大田野考古进行了评审,确定了世界十大重要考古发现。在这十项发现中,土耳其的哥贝克力石阵与中国陕西的石峁古城,毫无疑问是让中外学者最为震撼的。
位于土耳其东南的哥贝克力石阵因其规模之宏大、时代之久远震惊了世界。据考证,该遗址修建于大约11500多年前,比著名的英国巨石阵和埃及金字塔早五六千年,是人类至今在地球上发现最早的文明遗迹之一。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住居型遗址,而是由数个巨石祭坛组合而成,每个祭坛由重达数吨的T形环状排列,之间有墙相连,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排成一连串的圆环,一些石柱表面是光滑的,而另一些则经过了精雕细琢,宽大的表面环绕雕刻着狐狸、狮子、蝎子还有秃鹰的形象。我们可以想象,史前的石匠们使用燧石制成的工具,凿开石灰石,将它们打造成柱子,然后将它们运到山顶上,有规则地竖起来。这些石阵一完成,古代的建筑师们就在那上面覆盖上泥土,然后再在旁边建造另一个石阵。几个世纪之后,这些层层的石阵便形成了这个山顶。
兴建哥贝克力石阵的时代,人类还生活在小型游牧部落里,靠采集植物、猎食野生动物为生。这些经过雕刻的巨石是没有金属工具甚至没有陶器的史前人类精心制作并排列起来的。建设这样一处遗址,需要聚集大量人力,可能比此前历史上出现过的任何一次人口聚集规模都要大。但研究人员在这里并没有发现多少人类居住过的痕迹。遗址附近没有水源,也没有找到煮饭用的灶台、房子或是垃圾坑。这里是纯粹用作宗教仪式的处所,也许是人类的第一个神殿。
以往的历史观念认为,人类是在学会了务农和如何在固定的社会生存之后,才有时间、有组织、有资源去建造庙宇。然而哥贝克力石阵恰恰证明,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修建巨石阵所积累的共同经验,为人类今后发展更为复杂的社会打下了基础。简言之,人类可能首先是一种宗教动物,然后才是政治动物或经济动物。
考古学家检测分析了来自哥贝克力山顶遗迹的超过十万块骨头碎片,其中瞪羚的骨头占了全部骨头总数的60%,还有野猪、羊和马鹿等其他野生动物的骨头。大量的野生动物残骸表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还没有对动物进行驯化或是务农。但在建造这个遗址的上千年间,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变。现在看来导致这种巨变的并不仅仅是环境,宗教的需求也是重要的动力。
如果我们承认一万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初期,人类就能建造哥贝克力巨石阵,那么在四千年前新石器时代末期,出现一座规模巨大、构造复杂的石峁古城也就不必大惊小怪了。石峁古城位于陕北神木,初步发掘的面积在400万平方米以上,其规模大于年代相近的良渚遗址、陶寺遗址,是目前所见中国史前时期最大的城址。经过近两年的系统发掘,考古学家结合地层关系及出土遗物,初步认定石峁城址最早(皇城台)当修建于龙山中期或略晚,兴盛于龙山晚期,夏时期毁弃,属于我国北方地区一个超大型中心聚落。
令人侧目的是,工程浩大的石墙中埋藏了大量的精美玉器,在墙基中发现了大量的女性头颅,城内密集分布着大量宫殿建筑、房址、墓葬、祭坛、手工业作坊等龙山文化晚期至夏代早期的遗迹,还有其他遗址中少见的精美壁画、石雕人像,这都显示出石峁遗址曾经存在大规模的祭祀活动,并因此而在北方文化圈中占据核心地位。
石峁古城以龙山时代定居农业文化为基础,吸收了齐家文化中的青铜游牧文化成分,可谓集南北东西文化之大成。龙山时代晚期的欧亚草原社会,已经掌握了很多重要的技术,比如牛、羊、马的畜养,小麦的栽种,铜器的制造等,特别是乌拉尔山南部东侧的辛塔什塔文化拥有大型的聚落,发明了轮辐式的马车。从迄今的发现看,这些新的物种、新的发明均可能影响到中国,但是现在还缺少比较直接的证据,特别是从欧亚草原向中国黄河流域传播的中间环节。石峁遗址所跨的时代正好是这样一个关键的文化传播时期,而且从地理位置上看,位于中国北方农牧交错地带的中心位置,朝北更靠近欧亚草原地带,朝南离中国古代文明中心不远。从这个意义上讲,石峁为研究龙山时代中西文化的交流提供了标本。
石峁古城绝不是孤立的,它一定是欧亚大陆文化长期发展碰撞交汇的结果。牛、羊、马、麦和石雕等是欧亚大陆共同的文化要素,因此将石峁古城放入世界考古学中,并不突兀。文明的兴起消失以及宗教信仰与人类的关系一直是世界考古界的重要议题,中国考古可以为其提供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撑,这也是此次“世界考古上海论坛”的意义之所在。(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