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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08月30日 星期五

    喜乐流年

    (小说二题)

    周新天 《 光明日报 》( 2013年08月30日   14 版)

    好 胜

     

        女儿出事那阵,劳黎正在钓鱼。

     

        劳黎心脏不好,很少干活。闲暇时无所事事,贤淑的妻子帮他想出这主意。钓鱼真不错,如果运气好,钓上小鲫鱼、瘦鳊鱼,还能改善伙食。不过这种情况不多,因家境不好,劳黎没胆子也没资格到垂钓园钓鱼。这样也不错,能培养耐心,修身养性。

     

        那会儿劳黎突然觉得心情不好,像是得了什么预兆。于是他收起钓竿,慢慢骑车回家。

     

        女儿与妻子都不在。邻居说,孩子流了好多血,破损的不锈钢栏杆划伤了腿,好长的口子。母女俩去医院了。

     

        劳黎的脸一下子苍白如纸。还好,他能克制自己,吞下一粒药丸,手按胸部一会儿,招手拦了辆摩的。

     

        劳黎见到了女儿,孩子脸色苍白,静静地躺着。许多医生在忙碌。妻子不在,女儿的大姨说,她筹款去了。

     

        “输血!快输血!”医生喊。

     

        血库里却没有血。劳黎迫不及待捋起袖子:“抽我的!”按规定验了血,能用,决定抽他的。

     

        殷红的血一点一点从劳黎体内抽出,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差下去。一个医生走过来,严厉地对护士说:“快停下!他吃不消了,明显身体不行。”

     

        护士挺委屈:“是他坚持的。”

     

        劳黎艰难地点点头。医生朝劳黎吼:“你懂什么?你不要命,我却要保住你的命!我要失职的!”

     

        没多久,父亲暖烘烘的血便在女儿体内流动。劳黎感到头很沉,伏下身子,沉沉睡去。在梦里,他依稀听到心脏和动脉搏动的声音。

     

        妻子来了,妻子找劳黎找了一圈。贤淑的妻子推醒他,愤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见过你这么当爸的。钓鱼钓得魂影子找不到,找到了,又在这儿睡太平觉!”

     

        劳黎疲惫地说了句“孩子没事了”,又俯身睡去。

     

        此后,妻子对劳黎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那次,煮给孩子喝的汤,孩子不喝。劳黎叫妻子喝,妻子也不喝,于是他喝了。妻子忍不住讥讽他:“这一顿不喝,下一顿小妮可以喝。你倒爽气。”劳黎是因病退养,工资很低,平时吃饭、购物都很自觉。

     

        懂事的女儿再也忍不住:“爸爸也需要补充营养。医生说,他那天输给我好多血,差一点就没命了。”

     

        妻子无比震惊,这么大的事,她竟一点也不知道。是劳黎不让说,劳黎对女儿和女儿的大姨说:“她天天操心,够累的,再担心我,会垮的。”

     

        “谁让你说的?”劳黎责问女儿。

     

        女儿说:“我受不了!”

     

        劳黎居然笑了:“傻丫头,你妈在和我比赛谁更疼你,你还受不了?她认为她疼你,远远胜过我,她一向好胜,那就让她赢——好男不跟女斗。”

     

        妻子痛哭失声。

     

    祖母戒烟

     

        祖母郑重地告诉小庄:“我把烟戒了。”

     

        小庄先是诧异,继而陷入不安。

     

        小庄结婚后,祖母便从小庄父母家搬出,跟宝贝孙子一同住进新房。小庄父母年富力强,要上班,并且都是中层干部,工作繁忙,没有精力帮衬小两口。祖母一直精神很好,干活麻利,并烧得一手好菜。有她老人家在,小两口只管挣薪水,别无牵挂,享福不少。

     

        两星期前,在饭桌上,小庄的妻子喜滋滋地告诉祖母,她怀上了。祖母喜出望外,兴高采烈:“这么快?太好了,我现在还能动,我帮着带宝宝。”

     

        小庄说:“不了吧,这把年纪了。”

     

        祖母说:“才七十四,还算老?现如今八九十岁的老人家,还满世界旅游呢。”

     

        小庄说:“还是请月嫂吧。”

     

        祖母说:“那得花多少钱?再说了,我有的是经验,你爸爸,你姑姑,你,小龙,谁不是我带大的?”小龙是小庄姑姑家的孩子。

     

        小庄说:“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到时候再说?现在就说准了,不请月嫂,顶多请个钟点工。”

     

        小庄迟疑一番,还是说出了口:“奶奶,你一直抽烟的呀。医生说了,二手烟对孩子很不利的。”

     

        祖母低下头,黯然不语。小庄妻子怪小庄:“瞧你,真不会说话。奶奶哪次不是在阳台上抽?”

     

        小庄笑着说:“你懂什么?我是舍不得奶奶吃苦。奶奶跟着我们当大厨,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哪能什么活儿都让她干?”

     

        小庄也知道,祖母这辈子很不容易。当初,祖父下放农村,祖母随即从城里人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农村妇女。生活困苦,经济拮据,加上她思念五千里之外的家乡,所以落下个“腹气痛”的毛病,心口常憋着一团气,胃疼,心口疼。看过很多医生,都没能治好。后来,一个很有名的老中医说,不妨在郁闷时抽支烟试试。并一再嘱咐她,这叫以毒攻毒,乃不得已而为之,要适可而止,不要多吸。祖母一试,果然有效,胸腹间那股闷气,仿佛从呼出的烟雾里排出了。不过,烟瘾这东西沾上了,一般很难戒掉,祖母从此吸上了烟。她从不计较烟的品种好坏,能点着就行。子女都能理解她的苦衷,生活再困难,也没有谁提过让她戒烟。后来小庄的祖父病逝,祖母更加孤单,晚辈更不便提戒烟的事了。

     

        而现在,祖母居然把烟给戒了,仅仅是为了照看孙子的孩子。

     

        小庄内心很是歉疚,劝祖母:“都抽几十年了,奶奶,你就接着抽吧。”

     

        祖母说:“你这孩子怎么搞的?不知道吸烟有害吗?想叫我咳嗽、气喘、短寿吗?我还想过到一百岁,帮你的孩子带孩子呢。”

     

        (周新天 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多部短篇小说被转载。现居江苏泰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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