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 蓝

    时间在动。时间在变化。有时，时间中的我们却会麻木和呆头呆脑。比如，现在我们仰望天空时，没有谁会注意到天空缺少了南来北往的雁群；甚至，你都不会发现天空再不是透明的、纯正的蔚蓝色。

    儿时生活在豫东南淮河流域的小村，住的茅草房，门前是树林、青草、红薯秧连天的大地。除了鸡声狗声牛声鸟声，听不到什么车笛声和拖拉机声；除了随风飘散的炊烟，没有什么尾气和化肥农药味儿。初春，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南方飞来，那是真的；深秋，大雁排成“一”字形向南方飞去，这也不是瞎编的话。雨后的天空真的蓝得要滴水，那种蓝今天无论如何你也想不出来了。

    后来我先后在几个城市生活。先是兰州，接着是天津，现在是酒泉。兰州是一座重工业城市，南北两面山，城市依黄河东西而建。这样问题就来了，刮东风时东头钢厂烟囱的烟就笼罩了全城；刮西风时从西边吹来的炼油厂、化肥厂的粉尘更加猛烈。在兰州，你如果穿白衣服出门，进门时准是一身的灰黑。天津也强不到哪里去，人多车多，工厂也不少。酒泉地处旷野，人口又少，空气该好些了吧？是比兰州、天津好一些。因城郊都是绿洲，且南北有山遮挡，腾格里、巴丹吉林、毛乌素、塔里木的沙尘也难刮到这里来。要不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酒泉也有灰色罩子罩住城市，可能我永远都不会产生沮丧。

    那天雨后，我在高地旷野上的干河道寻拣奇石。不经意间我眺望到远方的嘉峪关市像被一个灰白色的罩子罩住了。细看原是炼钢厂的烟囱冒出的气聚在那儿，不愿散去。我想嘉峪关是钢城，污染严重不足为奇，我所在的酒泉该不是这样。回头向酒泉方向看去，确好一些，但也确确实实有一个颜色稍淡的罩子。

    被罩子罩习惯了，就感到理所当然如此了，谁也想不到当年自己拥有的蔚蓝了。

    再后来我奔走过不少地方，包括海边城市青岛、深圳、海口和三亚。不知怎的，中国海边的城市，天空也不是纯蓝色。滨海城市空气中水汽含量太大，你看到的就只是烦人的雾霾。

    1992年我参加《诗刊》社组织的诗人青藏公路访问团。我们在江河源地区走走停停地看风光。沱沱河、唐古拉山一带云朵很低，云絮有立体感。最惹人注意的是阵雨过后的天空蓝得让人惊心动魄，深邃、安静，漂洗着你的灵魂。

    2005年夏天我出访俄罗斯。在莫斯科，穿城而过的河岸如用绿树堆成。麻雀山上的莫斯科大学周围也满是树林，浮在绿叶上的莫斯科大学的尖塔很有情味。我特别注意到俄罗斯天空的蔚蓝。“我们的祖国辽阔广大，到处是原野和森林。”这是俄罗斯人引以自豪的祖国的颂歌。他们的都市就在原野上。而我们的原野在哪儿？似乎，现在我们只有田野，没有原野了。

    我们天空的蔚蓝还能回来吗？

湖 上

    在它名声传扬之前看到它的人，能得到巨大的旅游快乐。在雪山云海和黑河河谷宽阔的草原之间，在白杨林静立的河西原野上，它是那么朴素、恬静和清新。偶尔有牧马人经过，从水柳丛中眺望着它淡蓝色的雾气和水鸟。

    我说的是水库大湖湾。没有伟岸的拦水大坝，甚至几乎看不到任何水泥建筑的痕迹，俨然一座天然的湖泊，辽远的水面，红柳、毛柳丛生的岸，四周是白杨林、菖蒲地和浅草滩。

    大湖湾方圆十五六里，水面呈不规则形状，从东到西要长一些。近岸的水中芦苇和三棱草丛生，看不到水草的湖心水面上飘着几朵云。鱼们“泼剌”的跳水声几乎不断。鱼儿有的大到40来斤。小鱼苗苗尚不知怕人，我挽起裤脚下到水里，一群小鱼立即围过来啃我的脚和腿肚子，感到痒痒的。用手轰开它们，马上又围过来了。鱼多，当然水鸟就多。灰脖子的鱼鸥苗条、秀丽而矫健，成双成对地飞着，时而俯冲到水里叼鱼。一些贪玩的鸟在芦苇上晃荡着。

    年轻的水库库长说，鸥、鹳、水鹌鹑、鱼鹰、天鹅，这里什么水鸟都有。春二三月和秋深的十一月是天鹅的季节，它们成群地浮在湖里。你划船挨近它们，可同它们合影留念。

    我们划了一艘小小的荷瓣船，在湖中流连着。有一条白花花的鱼差点跳到我们船上。

    湖上和远野好静呵，静得像处女的心跳，纯净得无任何杂音。

    绿林绿禾绿草的远野，绿成深蓝色。南岸草滩后是白杨林，林梢上是祁连山有层次的山影，第一层是淡灰色的，第二层是空中皑皑的白雪。雪峰更增添了湖的情调。

    这时我看到六只毛茸茸的小野鸭从芦苇中钻出，随后是鸭妈妈。一只小鸭被苇丛挡住掉队了，鸭妈妈游回来招呼它。一家自自在在向远处飘走了。

    在大湖湾里漂泊岁月的野鸭一家有福了。

    大湖湾风景不适合追逐浮华的人。不，有一些人不必到这里来。大湖湾不是流行歌曲，而是散文和诗歌，它只适合隽永的心灵小栖。

    大湖湾位于黑河中游的高台绿洲。出高台县城西门，向西十里处便是。

    （林染 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敦煌的月光》《林染抒情诗选》等。现居甘肃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