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一位在文学“江湖”成名已久的“先锋派”高手。
20年前,马原留下一句著名的话“小说已死”之后退隐;20年后,他重现江湖,接连推出重磅作品,再次引发关注。
虽然已重新回到了读者的视野,但马原并没有打算就此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定居云南的大山,远离污染和嘈杂,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云。“这儿的云太美了,无法用语言形容。”马原现在的生活充满了简单的快乐,惬意而充实。
日前,记者拨通了他的电话,听他畅谈新作,感怀人生。
记者:从去年开始到现在不到两年的时间,您接连推出了《牛鬼蛇神》和《纠缠》这两部长篇小说,如此密集的创作和您之前在文坛长达20年之久的沉寂,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反差,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马原:在这20年间,其实我曾经多次做过写作的尝试,但均以失败告终,怎么努力都无法向前,不知是什么力量使得写作难以为继。我本人觉得这个事情特别神秘。
此番重新拿起笔,其实不只完成了《牛鬼蛇神》和《纠缠》这两部作品,还有另一部长篇,考虑到近期出版密度太大,没急着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20年来不间断的强烈的写作愿望,在这个回合显得特别顺遂,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完成了三部作品。不像之前,很多次开了头而最终都没有完成。这完全出乎我自己的意料。
我和好朋友聊过这种状态,大家都认为它和我在20年里一直想写,而又一直没能完成有关。我也觉得,这20年让我累积了太多的东西,所以重新拿起笔就欲罢不能。
我今年60岁,已经走过了一甲子。写完《牛鬼蛇神》之后,我曾经表达过心情,预感到以此开始的这个写作阶段,会再完成10部或20部长篇小说。
我现在的体内积累了非常多的能量有待释放,从生理到心理都充满了无法解释的激情,处在一种非常奇特的状况。
记者:和去年的《牛鬼蛇神》内容迥异,这次新出版的《纠缠》,以大城市生活为场景,讲述了一个叫姚清涧的老人去世之后,在他的家庭里发生的一系列遗产纠纷风波。这类题材在文学作品中并不多见,您为何会做此选择?书中的情节和您个人的经历有关系吗?
马原:我两次听到我的朋友讲一个故事,第一次是他单独讲给我听,当时我并没有太在意;后来又作为旁听者听他给另一个朋友讲,忽然感到那是一个卡夫卡式的故事。生活本身就是纠缠,方方面面充满纠缠,我想表达这种感觉。
好的小说一定是在虚构的意义上有了充分的再现和想法,而不是把实在生活中的细节和人物实行对接。如果说有人在小说中看到了谁的影子,那也只是借用而已。
对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小说要体现的社会学价值。
在经历了大半个世纪几乎没有个人财产的状况之后,当下的中国逐渐进入了越来越多的个人拥有财产的时代,出现了越来越多涉及遗产继承和诸多法律法规,以及固有的人伦关系之间的冲突和纠葛。
对我而言,最大的兴奋点就在于当下的这个“财产社会”遇到了怎样的窘迫,以及在这样的窘迫之下会出现怎样的冲突。
此外,对老父亲生活中的秘密,以及三代人代沟的心理辨识,都是我作为作者更为注重的。
《纠缠》中表现了三代人不同的价值观。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我参照了自己这一代人和父母、子女的经历和感受。我和他们事实上都发生了不可逾越的代沟,不可弥合,不可跨越,这是一个历史必然。所以我在小说中不是发表感慨,而是再现了历史必然。
历史的必然事实上给作者和读者都带来了新鲜的东西。不写《纠缠》,我就不能正视和父辈间、下一代之间价值观伦理观之间的鸿沟,其中充满了始料未及的矛盾和冲突。然而无论怎样,无论是和自己的上一代还是下一代,我都希望固有的价值伦理,能让我们的心灵更贴近,能得到宽慰舒展的结局;希望族群的伦理传统有平稳的延续,不至于损毁,甚至断裂。
记者:作为中国当代“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您著名的“叙述圈套”开创了中国小说界“以形式为内容”的风气,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影响。然而在20年后的新作品《纠缠》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炫技,而是以一种平实的语言和传统的方式来讲述故事,是一部相当写实的作品,有评论认为您“接地气”了。个人写作风格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变化?
马原:我之前对“形而下”的生活缺乏热情,观察也不够。这20年我虽然没有完成写作,但是作为旁观者,这20年的每一天我都没有错过,也在和大家相似的环境中度过。
一些不吐不快的块垒,很突然地就让我想写一些身边的生活,从“形而下”入手,找个缝隙,关心一下身边的生活,描述当下社会生活中的迷惑和困境。
我有一个创作“形而下”三部曲的规划,现在已完成两部,除了这本《纠缠》,还有另一部已创作完成但尚未出版的长篇小说《中国病了》。
我会把人和人之间遇到的很多困局,以及之前很多我不太关心的内容都放到“形而下”三部曲中,之后还会回到“形而上”。我认为在写了一定数量的“形而下”的东西之后,内心会疲惫,也没有更多让人激动的部分。“形而下”三部曲将足以囊括我对之前20年实在生活的观察和发生的兴趣。
虽然评论界对我这次的创作有“接地气”的说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以后的写作都是这种方向。回到“形而上”时,我还会随着方向的转移而改变写作手法。平实的写法更适合写实,“形而上”则更关心方法论,更力求用与过程不那么一致的、突破传统的方法去表达。
写完“形而下”三部曲之后,我下一个回合的写作,可能会写童话。因为我有一个4岁的小儿子,我想为孩子而写。童话写作无论从写作主旨还是方向上都是“形而上”的,会突破常规,反传统,形式上会有很大突破,不知到时会被评论界定位为什么。(本报记者 吴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