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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3年08月04日 星期日

    温暖的智慧

    田 呢 《 光明日报 》( 2013年08月04日   11 版)
    上善若水(漆套盒·局部) 田 呢

        《上善若水》这套漆盒是我的毕业作品。又薄又脆的螺钿碎片想剪切成米粒大小的正圆形实在是太费力气了,挑出贝壳里最绚丽的花纹,提着一口气,用剪刀轻轻沿着笔稿剪下来,把这七彩的星星点点弄好耗费了我几天工夫。髹了十几道的大漆漆盒上设计的那道道金线最是考验手底单勾功夫,必须一气呵成,勾描随心。而漆盒正中的云气图案,需要金泥蘸在手掌,敷拍上去,薄厚浓淡边缘处理都在瞬间完成,是几年学习下来最难做的了。用了大学最宝贵的四年时光,我学了一个到现在都冷门的工艺美术专业:漆艺。

        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专业,在全国的院校里面也是屈指可数,爱它是因为我在十五六岁上美校时就接触到它,对于从小就喜欢做手工的我,太喜欢和那满桌零零碎碎的大自然里的东西打交道了。恨它是因为大漆也是咬人的,所谓的“漆咬”几乎人人都逃不过。初次与大漆接触都会让人皮肤红肿、奇痒,这曾让我们这些学漆的学生望而却步。记得在闷热的宿舍里,我们四个女同学看着自己渐渐肿起来的手,捂着被子一起呜呜哭,然后互相看着各自肿起来的脸又面面相觑地笑。那段时间学校食堂看不到我们的身影,打饭都要让别的班的同学带,连我这个北京生都连着个把月不回家。“漆咬”一般生个三四次,体内就有了免疫力。韩国老师曾经说过,漆的破瘀、消积、燥湿等作用刚好和中医里抗癌病的气血食郁结集聚相解,在韩国有人会用舌头尝一尝漆,甚至是滴一滴到水里面,喝了治病。

        四年时光转瞬即逝,对于漆艺,我也只能算是学到了些皮毛。而追溯到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那只朱红漆木碗,漆艺的历史在一髹一涂间竟也悠悠书写了七千余年。漆艺的“桼”字很形象,上从木,下从水,中间左右各一撇,就像插入漆树干的竹片,漆液如水由竹片导出。这种从漆树上割取下来的天然生漆,带着未干前的乳白色和淡淡的酸香味,需要经过粗细麻布的反复过滤,从网眼中渗出,“惟稀者以物蘸起,细而不断,断而急收”为佳。它要在极为严格的温度湿度中荫干。每次验漆,我们都得将它涂在木板、竹片或玻璃上,仔细观察它的燥性以及颜色,干得太慢或太快都不算好的生漆。大漆颜色在空气中慢慢变成红棕色,仿佛能够看到时间拂过,像极了每个漆匠成长的轨迹。

        天然生漆因为含有漆酸,对于入漆的颜料也很挑剔。银朱、石黄、赭石、煤烟,这些匀净而沉着的矿物颜料再加上金泥、银泥,瓶瓶罐罐摆满我们的工作台,大自然给予的这些自然之物就在牛角刮刀富有弹性的翻动中调和成了丰富的彩漆。而那些有硬度、耐打磨的螺钿、蛋壳、角骨、木石,这些天然美材,也常常被拿来贴于漆面,镶嵌出的各自材质之美与漆黑之美互相映衬,诠释着“如胶似漆”的天然粘性。

        “吃完了蛋壳别扔啊,有用!”“你们谁想吃鸡蛋,举手”,要是我打算在漆画上贴蛋壳了,就会发动全家人甚至亲戚朋友们吃鸡蛋、鸭蛋和鹌鹑蛋。蛋壳内壁上那一层薄膜需要泡水洗干净,鸡蛋壳分红白两色,而鸭蛋壳偏绿色且比较薄,粘蛋壳的底漆就会衬托于表面,显得颜色偏暗。鹌鹑蛋壳则更薄一些,适合镶嵌小面积的精细部分,需要的时候还可以把蛋壳碾碎成颗粒,洒粘在漆面上。一幅漆画做下来,常常让亲戚朋友们都再也不想吃鸡蛋了。它们平凡得都能在自然里面找到啊,现在却摆在我的桌子上,低到尘土里,开出花来,成为漆画里那一抹天然的白色。

        漆是髹的禅。手和身体是髹漆最好的工具。翻开字典“髹”字就只有一种解释:用发刷涂漆器物。它是漆艺最为基础的方法,而其余诸多技法也离不开髹涂。每当髹漆,我都会格外小心,心不静髹不成。天然大漆在手底的发刷间经多次的髹涂、流平,之后还要用手掌最厚最柔软的部分蘸上植物油拌细瓦灰,反复摩擦漆面用来推光。内蕴温润恬适的光泽便在这一次次手与漆的罩磨加减中显现,明暗浓淡沉淀出别有一番优雅滋味的厚重,散发着漆所特有的光芒。漆匠的所有修养、造诣与哀乐都可以被记录下来,那份不可替代的静穆、古朴、蕴润、内敛……仿佛诉说一般。在这个过程里你会不由得想用手去触摸它感受它,人与自然本性的温存,通过手传递着,不需要旁人。

        髹漆的时候我是怕深呼吸的,好像一吸气那些空气中跳跃着的漆分子都能跑进身体里。漆是活的,流淌在树干里,流淌在层层的髹涂中。与我们的肌肤接触,能让人感受到它的温度和安宁,是直至内心深处的温暖。

        牛角刮刀、用女子头发制成的发刷、发团,松或梧桐制成的木炭甚至是取自山猫或老鼠背上的毛制成的描漆用笔,这一件件取自天然的髹漆工具本身就写着故事;选定漆胎、涂生漆、刮漆灰、褙布、再刮漆灰、涂漆、上色、研磨、固色……这上十道看似随性却繁复的工序里,哪一步都不能省略,相当考验我们做漆时的内心。若是不小心在未干的漆面,小颤一下,即刻耗费全部。研磨同样考验手上功夫,力道大小全凭一念之差,少之漆面尚厚,过之则金粉全无。时间似乎停在了这一髹涂一描绘间,修炼着你的身与心,急不得。

        曾几何时,漆出现在我们寻常生活里,髹在酒壶、饭碗、菜盆甚至小小的汤勺上,保持着食物的温度和芳香。手捧起来便可感受到柔和温润又坚定有力的质感。那风凛之姿、阴翳之美,使整个空间都弥漫着雅致的大气。漆艺对于漆匠们是有着成就感和愉悦感的。繁杂的备料、精谨的流程、手工的能力、劳作的习惯和足够的耐心……它不耀眼,却可以给人遐想。它朴素宁静,需要的是你对自己的真诚。触碰时温润而无声,它里面却盛装着满满的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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