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最近的榜样

    父亲王念堂从小就喜欢文学，擅长书画艺术，平时注意观察我们每个孩子的兴趣与爱好。我家兄弟姐妹七个，大姐文静，父亲鼓励她学医；我喜欢看书，就引导我往语言学方面发展。父亲发现，上幼儿园的四岁的明明特别喜欢画画，就引导他学画，订了《小朋友》杂志一类的儿童读物给姐弟们看，讲故事给他们听，让他们用铅笔临摹书上的人和动物。明明五岁时，父亲带着他和四岁的小妹绿霞，经常去荣宝斋看画，逛琉璃厂旧书店。父亲教明明用墨笔画齐白石的虾、青蛙、小鸡、螃蟹、大公鸡，以及徐悲鸿的马和狮子。

    父亲得知，中央美院的蒋兆和、李苦禅、李可染、叶浅予等七位教授在王府井北京画店为工农兵当场作画，就拉着明明去观摩。在苦禅先生的画室里，在长长的宣纸上，先生给明明画了小鸡、螃蟹、鱼、虾、藕和兰草等，一边画，一边讲给明明听。父亲感到苦禅先生的教学是那么生动有趣。

    苦禅先生在这张课徒稿上落了款：“我速写给明明看，为的是增他的胆量及魄力，但不以画法限其本能。”苦禅先生还嘱咐父亲：“多带孩子们去动物园，观察动物形态和动态，多画写生。画写生，最好画猴子，因为它动作快，特别不容易画，写生能画好猴子，画别的不难了。画画之前，让他们先想好、下笔要大胆，多用大纸画。”先生再三叮嘱父亲：“画家要有一个好身体，好的品德，要注意孩子们的身体锻炼和学习。”艺术大师给父亲上的这堂美术教育启蒙课，使父亲以后辅导弟妹们绘画，有了正确的方向和方法。

    卫明初写正楷，写了一年光景，父亲偶见他试写的隶书，虽初写却有意味，看出了他对隶书的兴趣与天赋，于是让他在主攻正楷的同时兼写隶书。

    卫明练字练到十一岁，父亲觉得已教不了他了，有大书法家进行指点才能再提高。父亲在琉璃厂荣宝斋对面的理发店理发，发现墙上挂着用正、草、隶书写的毛主席诗词，下款落的是徐之谦，父亲认定这位大书法家该是卫明的老师。他打听到徐之谦先生是荣宝斋编辑部的书法家，于是托中央美院教授刘凌沧的夫人郭慕熙（荣宝斋编辑部画家）引荐，带着卫明登门求教。

    徐老是书法界公认的全才，学识渊博，善写大篆、伊秉绶隶书、欧体小楷和仿宋体，并搜集了很多王福庵的隶、篆条幅。每逢星期天，父亲和卫明去琉璃厂徐老的家里，卫明拿出一周写的字，请徐老指教。父亲非常感激卫明的这位恩师，他把徐老为卫明批改过的作业剪辑成集，作为永久的纪念。

    1973年春天，经《人民中国》记者韩瀚介绍，父亲带卫明拜见启功先生。那时正是“文革”期间，启功先生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他居住的西四小乘巷门可罗雀，少有人登门。在启功先生那间残留漏痕的老屋里，父亲带来卫明临写的碑帖，请先生指教。启功先生很喜欢卫明这个中学生，拿出收藏的大厚本汉筒，让他带回去临写。

    启功先生在卫明用隶书写的一本册页《前后出师表》上，写了题跋：“卫明同志青年力学，成就日显，正宜博观远瞩，不囿于一二名碑，不囿于刀痕毡迹，有暇则读书，所就始深而大，他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或不以斯言为常谈也。1974年4月启功再笔。”这珍贵的题跋，激励着卫明不但要做一流的书法家，更要做一个有高尚品德的艺术家。

    我们斜对门住着篆刻艺术家顿立夫先生，父亲常以顿先生奋斗及治学精神教育我们。顿先生年幼时家穷、只读过三年书。十八岁在篆刻名家王福庵家中拉包月车，余暇刻苦研习王氏篆刻，为王氏所器重，被收为入室弟子，二十一岁即在上海悬润治印。国画家张大千后期绘画的用印，多出自顿先生之手。解放后，周恩来总理邀请王福庵来京参加政府印铸局，他推荐了顿先生，从事刻制中央机关公章和领导人名章的工作。退休后在荣宝斋为外宾治印，当时法国总统、美国总统、日本首相曾请先生治过印。

    那些年，家里成了治印小作坊。父亲下班回家，把买回的石料打磨成方，供孩子们治印，然后去对门向顿先生请教，回来再接着刻。一个休息日，父亲能磨五六方石，双手都磨肿了。在顿先生的培养下，弟兄们的篆刻和书法大有进步。顿先生为父亲和弟兄们刻了几十方印，其中给父亲刻了一方细朱文“念堂七十后作”，还说等父亲八十岁时再为他刻一方。不幸先生突发心脏病而过世，令父亲万分痛惜。

    1973年，在北京市的美术展览上，父亲被一幅题为《穿新鞋跳新舞》的国画吸引住了。这幅画的作者是周思聪。经打听，知道此人是北京画院的女画家，她的丈夫卢沉是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后从刘凌沧先生那里得知，周恩聪是他的学生，便请他举荐认识二位老师。

    在那次家宴上，周思聪正式收下明明这个学生。1978年，明明考上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未入学，进入北京画院做了专职画家。在周老师的指导下，明明勤奋好学、潜心作画，很快在青年画家之中脱颖而出。明明现在担任北京画院院长、北京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二十多年前，父亲把众多喜爱中国书画的老年人组织在一起，自己担任北京城南书画会会长，组织会员开书画观摩会和研讨会，并带领会员为社会和社区做了大量的公益事业。近七十岁时，还被选为北京市宣武区人大代表。现今，父亲虽已过了望九之年，但对书法艺术的追求仍未止步。隔一个星期再去看他，书房里的墙上又挂上了新作。

    在这个世界上，父亲就是离我们最近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