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总说要做圣人之徒,“闲(捍卫)先圣之道”,其实,孟夫子毕竟是孟夫子,豪杰之士,他不会像颜回那样对孔子亦步亦趋,而是往往师心自用,率意而行,负气而动。
比如,孟子对待国君,就远不是孔子那样恭敬。孔子即使面对的是窝囊的昭公,憋屈的定公,可怜的哀公,都以礼相待,自言“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论语·八佾》),不惜背负谄媚恶名。在他国,比如面对胡来而自负的齐景公,糊涂而自矜的卫灵公,孔子也尽量不伤他们的面子。对齐景公的不君,他只是含蓄地讽之以“君君”(《论语·颜渊》),对卫灵公的先军政策战阵之问,他更是以自己“未之学也”(《论语·卫灵公》)来敷衍与暗讽。
即使对一般的贵族,孔子虽然可能并无敬意,但是,仍然不妨碍他对他们身份上的尊敬。“畏大人”是他所说的“君子三畏”之一,竟然紧跟在“畏天命”之后而列在“畏圣人之言”之前,并明确表示只有小人才会“狎大人”(《论语·季氏》)。
但孟子偏偏就是“狎大人”的。他放言:“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孟子·尽心下》)你当然可以说孟子说的“大人”不是孔子说的“大人”,但是,你又能找出两者之间什么本质的不同?孟子说的让他瞧不起的“大人”是住高楼大厦,吃山珍海味,般乐饮酒,驱骋田猎,这样的生活方式,“皆我所不为也”,孔子时代的“大人”岂不也是如此?孟子接着说:“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我拥有的,是文化,是道德,我凭什么要敬畏他们?我们简直可以把这句话看成是孟子对孔子“畏大人”的直接反驳。
《论语·乡党》说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行矣。”我们来看看孟子对于君的命召,是什么态度——一天早晨,孟子穿戴整齐正打算去朝见齐王,齐王派人来传话说:“我本来应该去看望你,但是感冒了不能受风寒。不知你今天能否上朝,让我见到你?”按说孟子本来就要去,但孟子却回答说:“对不起,我也感冒了。”不去了。
第二天,孟子要外出到齐国大夫东郭氏家里吊丧。学生公孙丑说:“昨天,您以有病为由不朝,今天却去吊丧,恐怕不太好吧?”孟子眼睛一瞪说:“昨天有病,今天好了,不可以吗?”去了。
他刚走,齐王派来问候病情的使者带着医生来了。孟家老二只好应付来人说:“昨天俺哥有病,不能到朝廷去。今天病有好转,已经去朝堂了,我不知道这会儿到了没有?”同时悄悄打发人分头到路上去拦截孟子,让他赶快到朝堂去。孟子还是不去,他去了齐国大夫景丑家。
景丑埋怨孟子不敬齐王,孟子为自己辩护,说不过孟子的景丑最后搬出了周礼:
“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孟子如何回答?孟子说:那只是一种说法罢了!你知道还有一种说法吗?那就是: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哉?——凭什么要我去见他?
孔子畏大人,孟子藐大人。谁对?
孔子体现的是一个人对于他人的谦卑,孟子张扬的是道义对于权势的优越。
孔子在做自己,孟子已化身为道义。